琅琊的晚霞美得教人忘記呼吸,火紅似血的夕陽,微微的熱度正烘烤著心臟。
  沒想到那一夜他就這樣放韓子江離開了。
  儘管他對白城而言是叛徒,但既然日攸在他眼中是無能的君王,他又憑什麼來指責他?
  從現實的角度看來,殉城確實毫無意義。事實證明,兩年過去了,世上還有幾個人記得白日攸?
  不是人性冷淡寡情,而是一旦決定要活下去,即便再苦也得咬緊牙關。更何況百姓要的只是太平的生活,他們其實並不在乎這個天下由誰當家。
  可是他不一樣,他跟日攸的關係不是君臣二字可以簡單劃清的……他的死,至今仍在胸口擱著一道傷,每一個不經意,鮮血便會從結痂的傷口冒出來。
  楚曦一連好幾天都將自己關在房裡,在封閉的空間裡頭,他反覆思索著韓子江的邀約。
  葛東慎這號人物,隔著一條無定河創造了琅琊宇文以外的新勢力,安南集這個組織,到底是什麼來歷呢?
  
  ※
  
  楚曦出了太傅府獨自在城內徘徊,眼見宵禁時刻將至,便牽著坐騎掉頭轉往城門的方向。
  「楚太傅,這麼晚了您還要出城?」
  雖然上頭已經解除楚曦的禁令,可是下面的人都心知肚明,這個漢人身分特殊,萬一稍有差池他們個個都得人頭落地。
  「嗯,諸位辛苦了。」
  守將橫身擋去楚曦的去路,面帶微笑道:「再過不久城門就要關了,太傅要是趕不回來可就得被關在門外了。」
  「無妨,我等天亮之後再回來就好了。」
  「可是——」一方面不敢得罪楚曦,另方面又不能輕意放行,正當守將躊躇之際,有人來得神不知鬼不覺,楚曦遠遠看見那張臉,忍不住捺了捺眉。
  「參見殿下——」
  宇文琛穿過一整排下跪的人頭打從心裡視若無睹,眼中只有楚曦。「這些天不見師傅,可想念了。」
  「你又偷溜出宮了嗎?」
  宇文琛忙著揮手撇清道:「哪有每一次都那麼好運?琛兒這次可是得到父王的批准才出宮的。話說回來,師傅不是身體不適嗎?怎麼不在太傅府好生休養?」
  「悶了幾天,想出去透透氣……琛兒你快回宮裡去吧!我明日一早就過去。」
  「不了,既然來了,我乾脆陪師傅一塊兒去吧!」
  「這——」
  見楚曦面有難色,宇文琛納悶道:「師傅不願意嗎?」
  「唔……」
  宇文琛當楚曦沒拒絕就是默認了,便命人牽過馬來。
  「殿、殿下…您不能擅自出城啊!」被遺忘在角落的守將顧不得跪疼的雙膝連忙勸阻,宇文琛居高臨下,盛氣凌人。
  「怎麼?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區區一個看門的也敢攔駕?」
  「回殿下,城門再過不久就要關閉,您這一去,萬一宮裡來人,小的該如何交差?」
  「看到什麼就說什麼,此等小事還需要小王提點你嗎?楚太傅是大王禮遇的重臣,小王同他一起再安全不過,操什麼心!」
  收下守將求救的眼神,楚曦忍不住心軟道:「琛兒,他們也是職責所在,你別為難他們。」
  「為難?哼,小王只看見他們在為難師傅。父王明明就已昭告天下解除對師傅的禁足令,這些人卻還在此造謠生事敗壞父王的誠信!試問師傅會怎麼想父王?天下人又會怎麼想我琅琊?」
  「你放心吧!我不會因此懷疑大王的。」楚曦苦笑了下,宇文琛卻已一鞭甩在守將手邊,落地揚塵。
  「下次敢再對太傅無禮,小王定不輕饒!」
  
  ※
  
  一來到草原上,宇文琛活像是脫韁野馬。「哇!果然還是宮外自在!」
  「老實招來,真的不是偷跑出來的嗎?」
  見宇文琛直撓頭,楚曦大致上也明瞭了八成,忍不住歎了口氣。
  「琛兒去到太傅府時聽福伯說師傅剛出門,所以就……啊、師傅可別誤會,琛兒也沒想到會這麼巧在城門口遇上——」
  楚曦瞅了他一會兒,光看表情大概也明白了八成,便也不再追究下去。
  他們於是放馬徐行,待雙雙來到無定河畔,楚曦臨風勒馬,突然指著對岸那燈火通明的風沙淺灘問道:「琛兒曉得那裡是什麼地方嗎?」
  宇文琛頓了下,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師傅…咱們這趟出來沒有隨從,還是不要停留太久比較好……」
  「怎麼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就是『安南集』……聽說北方的流民、罪犯還有反叛份子什麼的全都聚集在那兒,這幾年殺了我們不少同胞……」
  宇文琛毫不客氣的批判讓楚曦微微黯然,不管是漢人王道還是胡人政權,最終都沒有人獲得真正的正義。韓子江日前的一番話讓他既有的認知出現了裂痕,保家衛國難道真的只是一份愚忠嗎?
  楚曦掃了宇文琛一眼,唇邊的笑容,淡得不著痕跡。「都是師傅不好,竟把你領到這種地方來——」
  正當他準備掉頭之時,迎面有個獵戶扛著一頭鹿走過來。見他筆直而行毫無閃避之意,楚曦只好拉過馬頭主動讓出通道。
  「嘖,哪來的山村野夫如此無禮!」
  像是聽見了宇文琛的牢騷,對方亦不甘示弱。「明明是你們先擋路,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到底誰才是惡人?」
  獵戶拉下覆面的頭巾,衝著宇文琛咧嘴一笑道:「回答的那一個就是啦!這麼簡單的事情還需要我教你嗎?」
  眼見兩人一觸即發,楚曦只好出來打圓場。他拉開宇文琛打算致歉,怎知四目相交之時,卻教他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那雙神似的眉眼,彷彿讓他看見了另一個人重疊的影子。一個永遠只能夠停留在回憶裡頭,再也碰觸不到的人。
  「怎麼了?」宇文琛扯了楚曦幾下,見他緩過神來才稍微鬆了口氣。
  「喂!路都讓給你走了還不快滾!」
  獵戶雙手掛在鹿腿上,好不悠哉道:「小哥身旁的公子要是不舒服,我倒是可以把屋子借你們歇一歇。我家就在對岸,很近,過河就到了。」
  「不必!」宇文琛口氣甚惡,但回頭看見楚曦臉色蒼白,又不免掛懷。「師傅若是身體不適,不妨跟琛兒共騎一匹馬?這樣路上也安全些——」
  「我沒事……」
  不等楚曦講完,獵戶逕自把話接了下去。「我說小哥…原來他是你的師傅啊?瞧你們一身行頭不俗,是『城裡』出來的嗎?既然出來遊玩,要不要帶些名產回去?我剛獵了頭鹿,可新鮮著呢!鹿血鹿肉最適合治療你師傅那種氣虛血弱的症狀了——」
  「你說夠了沒有?不要講得一副好像你很了解他的樣子!」
  楚曦按下宇文琛的拳頭,搖了搖頭。
  「這位大哥,你肩上那頭鹿我就買下了,請問您要開多少價?」
  「今晚有緣跟公子結識,咱們就當是交個朋友。這樣吧!公子身上有什麼東西就拿出來換,也別提錢這等俗氣的東西。」
  「師傅甭理他!這個人不曉得在打什麼鬼主意!」
  獵戶吹了聲口哨,走過去把鹿卸在楚曦的馬上。回轉之時,忽然臨時起意,隨手扯下他腰間的玉珮。「就這個好了……」
  「你這傢伙是強盜嗎!」
  無視宇文琛的怒氣,獵戶晃了晃手中的戰利品。「等公子下次再來玩的時候,我請你喝酒如何?你只要說是來討回這塊玉珮的,自然就會有人渡你過河了!我跟公子一見如故,這筆酒帳可不能讓公子賴掉,記住我的話……」
  「簡直莫名其妙!快把玉珮還來!」
  「琛兒…算了。」楚曦深深看了獵戶一眼,便拉過韁繩逕自踏上了歸途。
  一路上,他數度忍住了回頭的想望,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就像是被丟進了一顆小石子似的,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
  
  楚曦師徒二人沿著無定河朝東北而行,不知不覺又回到了隴雲川附近。
  見他下馬仍是若有所思,宇文琛忽然停住了腳步。
  「怎麼不走了?」楚曦回頭看著他,臉上帶著疲倦的笑容。
  「師傅一路上都怪怪的……」
  「有嗎?」
  「琛兒不是傻子,有眼睛會看。」
  「生氣了?」
  宇文琛沒應話,楚曦只好走過去牽著他一起走。
  「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有點眼熟,不過剛走的那條路倒是很陌生。」
  楚曦邊摟著他邊道:「這裡也是隴雲川的一部分。想不到吧?繞來繞去還是走不出這個地方……隴雲川號稱「天之川」,這麼自大的名字可不光只是因為它的壯觀,它還是無定河的源頭。」
  「師傅不說我還真的不知道。」
  「不要緊的,不管是做人還是生活,只要懂得飲水思源就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師傅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落寞……宇文琛望著他欲言又止,好幾次都想直接把話挑明了講。
  這兩年來儘管起臥同榻形影不離,每次向他問起往事,他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其實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想多了解他一點、想讓他笑容不再那麼勉強、想他開心、想他別再拿自己當外人看而已——
  「師傅,我……」
  「琛兒,今天在無定河畔發生的事,回去之後別告訴人好嗎?」
  宇文琛望著他,然後看見了那股難以言喻的憂傷。也許…師傅是不願意讓人家察覺到他的脆弱,於是寧可獨自折磨著自己,連一個字也不肯說吧?
  「琛兒?」發覺宇文琛突然抱住自己的手臂,楚曦撫著那頭細軟的頭髮,有些手足無措。
  「師傅難過的話,琛兒也會跟著難過的……師傅如果有心事的話就講出來,琛兒可以幫忙分攤的……」
  楚曦摟著他的背沒說話,默默閉上了眼睛。
  「琛兒待師傅…鐵定會像父王待額娘那樣不離不棄,所以——」
  「你這個小鬼頭,是要把師傅弄哭嗎?」
  宇文琛仰起頭來,卻見他唇角泛著苦笑。
  「琛兒是認真的!琛兒可以發誓的!」
  握住那五指,楚曦蹲下身子平視著那雙異常堅毅的視線。「你的心意…師傅都知道了,謝謝你。」
  宇文琛想也不想便伸手擁住楚曦,微弱的聲音埋在頸間,聽起來有些悲傷。
  「師傅…剛剛在河邊的時候,你看著那個人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師傅可以不回答嗎?」
  頓時繃緊的呼吸,連宇文琛的胸口也忍不住抽痛起來。「額娘去世的那一天,父王也是這樣……師傅以前…有過喜歡的人嗎?」
  莫名的,一滴溫熱靜靜落在自己臉上。宇文琛沒有抬頭,只是緊緊地抱住了那副顫抖的肩膀。
  「既然師傅喜歡的人讓師傅哭了,師傅就不要再喜歡他了……琛兒以後會代替他一直喜歡師傅下去的……」
  「你這孩子就會哄人開心。」聞言,楚曦淨是哭笑不得。即便聲音仍有些哽咽,心情卻已平復不少。
  「天快亮了,我們差不多也走了。」深呼吸了口氣,楚曦離開宇文琛的懷抱兀自站了起來。
  宇文琛握上他伸出的手,正打算開口,他卻深深一望。「琛兒,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徒兒——」
  當時的那句話,在很久很久以後依然牢牢地刻在心版上。對於楚曦所說過的一字一句,他始終都不曾忘懷。
  
  ※
  
  安南集原本只是普通的農莊,不過這幾年由於落難的漢人都聚集於此的緣故,在有心人士的幾經運作之下,便聚資改建成多機能的聚落。
  他們一方面仰賴無定河供水,同時也善用渠道的優勢。除了以稻米換取其他民生物資之外,更藉由鄰近無定草原等地利之便,進行圈牧自產皮毛肉食,可謂是相當自給自足的生活圈。
  安南集的領導者是一個名叫葛東慎的男人。沒人知道他打哪兒來,也沒人敢主動去追查。
  他的出現,就在白氏王朝傾覆的幾個月後,他帶來了許多北方難得一見的美麗絲綢,還運來了一車又一車令人歎為觀止的金銀珠寶。
  只可惜安南集內龍蛇混雜,光靠財富並不足以說服向來習慣用力量稱霸的當地人。再加上近來遭受胡人欺凌的漢人漸多,急於打入這個社會的葛東慎,只好毛遂自薦,挺身參與「殺狗」的行列。
  結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不僅獻上了那些歹人的首級,更對眾人曉以利害關係,一鼓作氣整合了所有黑白勢力。
  
  ※
  
  「葛爺,韓子江在外求見。」
  斜臥在榻上的青年擺擺手,抽了口煙之後才緩緩坐起。他倚著扶手,就連衣帶鬆開露出了大片胸膛也不介意。他閒坐於榻,支起下頤,好整以暇地眺向進門的男子。
  「拜見葛爺。」
  「你是來討賞的嗎?」
  「此話從何說起呢?」
  「你韓子江可不會錯失任何邀功的機會。」
  韓子江聞言頓時豁然開朗。「聽葛爺言下之意是見到楚曦了?」
  「打過照面而已。」葛東慎拿起小几上的酒瓶給自己斟了杯酒,口氣聽不出什麼起伏。
  「葛爺對楚曦這個人感興趣嗎?」
  「他看到葛某似乎很驚訝,你可知原因?」
  「這……」
  「嗯?」
  迎上那雙不以為然的視線,韓子江苦笑道:「說句冒犯的話,葛爺的容貌與白王日攸極為肖似,莫怪楚曦會有那樣的反應。」
  「哦?」葛東慎淺搖著酒碟,若有所思。
  「除此之外,卑職此行結果也不甚樂觀。想當初宇文老賊拿白城三十萬條人命逼楚曦就範,如今要說服楚曦來歸,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當不成同伴做朋友也成,沒他助手,葛某難道就成不了大事嗎?」
  「葛爺言重了,卑職可沒這麼想過。」
  葛東慎掃了他一眼,逕自喝了碟酒。「談談你這幾天在琅琊打探的結果吧!」
  「最近關口把守嚴實,咱們分批自河套地區輸入的米糧幾乎都受到了盤查,所幸大家還算機靈,裝成農民蒙混了過去。不過下一回,可得想些別的花樣了。」
  「你再進城去散佈一些漢人遭受欺凌的謠言,越嚴重越好……宇文徙川不是閒到來插手邊陲的瑣事嗎?找點事給他去忙,別讓他來妨礙我做生意……」
  「知道了。對了,需要卑職替葛爺安排跟楚曦的會面嗎?」韓子江趨上前去想替葛東慎斟酒,卻被他一手擋下。
  「你只管辦好交代之事,至於楚曦,他不是你的責任。」
  「是、是……」韓子江連忙退開身子,再也不敢有所踰越。
  儘管葛東慎的容貌神似白日攸,可是大相逕庭的作風卻教人不寒而慄。回想起當初見面的情景,他的震驚又豈會小於楚曦呢?
  
  ※
  
  「殿下您可回來了!」
  「小聲點兒!小王一夜沒睡可禁不起你這般大呼小叫——」宇文琛白了一眼,索性把披風扔過去堵住烏洛兒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嘴。
  「殿下——」見宇文琛一頭栽進床鋪,烏洛兒鼓起勇氣跟了過去。
  「有事等小王睡飽再說!」宇文琛累得連瞪人都少了幾分氣勢,才剛拉起棉被,卻聽見烏洛兒在床邊低聲說道:
  「殿下…大王派人來了好幾次……」
  「然後呢?」宇文琛沒好氣地探出頭來。
  「大王似乎相當震怒……殿下是不是、稍微去解釋一下比較好?」
  「反正早去晚去都得挨罵,還不如等小王養足了精神再去!」
  「可是殿下是同太傅一道出城的,萬一大王先問罪於太傅——」
  一聽見楚曦的名字,宇文琛驟地坐起了身子。
  「去取件乾淨的衣袍來,小王即刻就去見父王——」
  
  ※
  
  御書房外,活活被曬了兩個時辰的宇文琛不禁有些頭昏眼花,他朝門前的侍衛再度使了個非常不悅的眼色,等到其中一人進去,又過了半個時辰,終於看見有人從裡頭走了出來。
  「大王請殿下進去。」
  「哼!罰小王站了這麼久終於肯見了是嗎!」宇文琛大剌剌地打了個呵欠,若不是擔心牽連到楚曦,就算天塌下來,他還是寧可先睡飽再說。
  一進御書房,見宇文徙川負手而立,宇文琛識相地候到一旁。
  宇文徙川坐在龍椅上,嚴厲的眼神筆直地拋了過來。「琛兒為何又私自出宮?為何總是明知故犯?你拿寡人的命令當耳邊風嗎?」
  「兒臣只是前去調查安南集一事。」
  「同太傅一塊兒?」
  「是,兒臣就是為了避免途中發生變故才請求太傅同行……對於此事未能事先向父王報備,兒臣知錯了,還請父王降罪——」
  聞言,宇文徙川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既然平安歸來,這件事寡人就不再追究。至於太傅,寡人要你今後與他保持距離。」
  「為什麼?」
  「寡人接獲密報,說他府上有可疑人物出入,琛兒可知最近琅琊城內謠言四起搞得人心浮動不堪?」
  「父王言下之意是在懷疑太傅嗎?」
  「寡人沒這麼說。不過太傅歸順琅琊多年,卻始終不願奉獻才學替我朝效力,寡人即使求賢若渴,卻也不願身旁養著一頭沉睡的雄獅……倘若太傅再不表明立場,寡人勢必然會做出決斷。」
  「父王當年不是親口答應太傅嗎?不逼他入朝敘職參與政務!怎麼如今竟出爾反爾?」
  「寡人確實是這麼答應過……怪只怪此人不識時務,不懂得見風轉舵。」
  嗅出宇文徙川背後的殺氣,宇文琛毅然打斷他的話道:「兒臣願用性命擔保,太傅不會背叛琅琊的!」
  「琛兒你——」
  「父王如果相信兒臣,就請將太傅交予兒臣全權處理,兒臣會負責監視太傅,決不讓他有任何傷害琅琊的機會。」
  宇文徙川凝望著宇文琛那臉堅決,許久許久,都難以平息內心那股洶湧。
  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孩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
  
  ※
  
  楚曦匆匆回府正打算進門,窩在府邸牆下的乞丐卻突然衝上來揪住他的衣襬,活活把他嚇了一跳。
  「好心的公子,賞我點吃的吧?我已經餓了好幾天了……」
  前來應門的家丁目睹此景,連忙上前驅逐道:「去去去——我們家少爺是你能隨便碰的人嗎?」
  「別為難他,給他一點食物跟銀子就讓他離開吧!」楚曦皺著眉不禁有點可憐對方的遭遇。近來城內的乞丐突然多了起來,其中半數據說都是從關外逃進來的……宇文徙川之所以下令盤查人口,大概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吧?
  待家丁悻然進屋,乞丐仍糾纏不去。「我一路上求了好多人家,幾時遇過像公子您說話這般客氣的人呢?嗚嗚嗚……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家丁一出來看見乞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口氣頗為惡劣。「東西拿了就趕緊閃人,哪來這麼多廢話!」
  楚曦冷冷掃了他一眼,回頭問道:「你是打關外來的嗎?」
  乞丐點點頭,「我原先是個放養牛羊的,一家三口生活勉強還維繫得下去……怎知某天突然來了一群橫眉豎眼的胡狗把我的牧場給搗了……非但如此,見我妻女在場竟色迷心竅……我、嗚嗚嗚……我氣不過抄起傢伙想同他們拼命,最後卻只被打成殘廢,連家也給毀了……」
  楚曦聽得目瞪口呆,「地方官員都不管嗎?」
  「管?管得了嗎?漢官無膽,即便是胡官也是官官相護……」
  「這、你要是真的無家可歸,不妨留在我府上工作如何?」
  「少、少爺,這麼隨隨便便答應,要是惹上什麼麻煩那就糟了!」
  「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聞言,家丁只好乖乖閉嘴。
  「公子、公子您真是個好人!老天真是長眼了才會讓我遇到您這種大善人……還沒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好讓我下輩子可以找到恩公報答!」
  「報答之類的話就省下吧!我名喚楚曦,這裡是太傅府——」
  乞丐瞠著眼,倒退的步伐掩不住懼怖。
  「對了,這是我家少爺賞給你的,拿著吧!」
  乞丐無視滿襟滿懷的衣食,反而追著家丁問道:「你說這裡是太傅府?而那位公子他、他真的是那個賣國求榮的楚曦嗎?」
  「去你的!嘴巴放乾淨一點!我家少爺什麼時候成了你口中那種敗類!喂、喂喂——你上哪兒去啊?這些東西你都不要了是嗎?」見乞丐拄起柺杖踉踉蹌蹌逃命也似的離去,家丁禁不住滿頭霧水。
  「少爺請先進門去吧?我來收拾就好了。」
  望著一地散落的食物銀兩,楚曦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冷笑了聲。「食物髒了就不能吃了嗎?人髒了難道就什麼都不是了嗎?」
  「少爺?」
  「我自己撿,沒理由讓別人替我做這件事——」原以為自己問心無愧,才知道在眾人眼中,已是如此不堪。
  楚曦蹲在地上把東西一件一件撿了起來,可那支離破碎的尊嚴,卻是怎麼也縫補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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