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主的是夜,血色的護城河水深不見底。緊接下來的幾個月,白城異常安靜,安靜得彷彿那場屠殺,不曾發生過一樣。

  接受琅琊王招安之後楚曦回到了太傅府,無論白晝黑夜,除了奉命監視的侍衛外,唯一相伴的是自己的影子。

  出了大門,白城的百姓對他還是一如往常的尊敬,只不過如今的尊敬裡頭多了說不上來的疏離感,藏了點害怕、多了些嘲諷。

  對於改變,他習慣去接受,甚至於坐視白城的消失,以及琅琊王朝的來臨。

  穿過街上的窄袖皮靴,從王宮來的侍衛放他一人在城牆下徘徊。楚曦有時怔然有時歎氣,儘管彼此不曾開口交談過一句,那份悵然若失的心情,似乎也隨著微風,輕輕自耳畔拂過。

  到了隔年早春,城內忽然謠言鼎沸。眾說紛紜的傳說最為轟動的,莫過於白王日攸,冤魂不散的故事。

  茶餘飯後的閒聊甚囂塵上,後來這波風潮吹入宮中,一入夜,宮人們寧可繞路也不肯借道時過三更便會嘎嘎作響的閣樓。

  對於這個傳聞,楚曦只覺得心寒。曾經高高在上的王者如今在百姓眼中已成了笑柄,他沒想過人情會如斯淡薄,也沒料到琅琊王族的馬車,居然也有為他屈駕的一天。

  
  ※
  

  再踏進王宮,總令人不勝唏噓,偌大的殿堂散發出一絲冷清的氣息。

  宇文徙川手裡牽著一名清秀可愛的男孩,沒等到楚曦開口,便直接壓下那孩子的肩膀,讓他當面跪了下來。

  「大王這是——」

  「這孩子是寡人的獨子宇文琛,今年十歲了,寡人想替他找個老師。」

  「父、父王!快放開我啦!」

  相對於男孩怒氣騰騰,楚曦亦是面有難色。「其實只要大王一聲令下,何愁良師不至?楚曦自認駑鈍,恐怕難以勝任。」

  「實不相瞞,犬子生性頑劣,老師幾乎是來一個跑一個,你楚氏一門世代皆為輔佐王室之棟樑,如今只是要你幫忙調教一名孩子,應該不為過吧?更何況寡人以禮相待,也算是做足面子給你了。」

  「但楚曦是漢人……」

  「漢人又如何?寡人如今不也管著漢人百姓嗎?」

  聽出絃外之音,楚曦背脊不由得一涼。

  「只要點頭,即日起你便是琅琊的太傅,要是有人敢說三道四,寡人摘了他的腦袋。」

  楚曦苦笑道:「承蒙大王錯愛,楚曦受寵若驚了。大王難道就不擔心楚曦會趁機做出危害世子的行為嗎?」

  聞言,宇文徙川僅是一哂。「一個心懷百姓的人絕對不會對無辜稚子下手,寡人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楚曦斷然是個公私分明的君子。」

  「這……」

  「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琛兒,過來拜見師傅。」不管楚曦仍有所猶豫,宇文徙川逕自替他拿了主意。

  「要當我的老師也得先秤秤自己的斤兩!他算什麼東西!」宇文琛掙開宇文徙川的掌握閃到一邊,冷眼瞅著楚曦。

  對上那雙宛若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楚曦忍不住歎了口氣。再無奈也沒有拒絕的權利,畢竟這是當初就談妥的條件。

  除了國家政事,其餘的一切,他都只能夠任人宰割。
  

  ※

  
  隔天清早,楚曦在東宮沒找到宇文琛,才知道他一個人跑到靶場去了。

  待來到靶場,遠遠便看見宇文琛在練習拉弓,他站在一旁觀望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出聲。「不對!」

  男孩因為他的出現嚇了一跳,冷冷掃了他一眼,又回頭繼續手上的練習。

  「連弓都拉不開的話,怎麼練都是白搭。」

  「你又多厲害了!只會出張嘴的人就給小王乖乖閉嘴!」射不成已經夠煩了,這個漢人還來攪和個什麼勁!

  「誰說微臣只會講風涼話?」

  「有本事就露一手來瞧瞧啊!」宇文琛把弓扔了過去,雙手環胸等著看好戲。怎知姿勢才剛擺好,便見楚曦一舉命中靶心,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教人目瞪口呆。

  楚曦淺淺一笑,將弓還給宇文琛。「站姿是射箭最根本的基礎,基礎若沒打穩,技巧又怎能練得紮實?」

  「這麼淺顯易懂的道理還用得著你說嗎!」

  宇文琛毫不領情一手搶了回去,楚曦捺捺眉,動手不動口。「兩腳平行與肩同寬,胸膛挺直——」

  「等、等等!小王有說要聽你的嗎?」

  「連弓都拉不開的人有資格大小聲嗎?」

  「那又怎樣!小王豈能任你這個漢人呼來喝去!」

  聞言,楚曦微微揚起眉毛,「沒想到琅琊世子連這點容人的雅量都沒有,抱歉,是微臣高估了。」

  「你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

  「你!哼,要是本王命中那該死的靶心,你就把剛才那些話全部吞回去!」

  「這樣吧!如果殿下能夠像微臣這樣連續三箭命中靶心,微臣不僅收回剛才說過的話,還會向大王負荊請罪,歸還太傅一職。」

  「你說到做到?」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話才脫口,只見楚曦連發三箭,箭箭分毫不差,最後一箭甚至還射穿第二支箭矢。

  楚曦的神技,讓宇文琛愣愣無言,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卻已轉身要走。

  「你上哪去?」

  「回家。」

  「什麼?你不是來給小王授課的嗎?」

  「習箭最忌心浮氣躁,微臣不希望自己的存在給殿下帶來困擾。」

  「你!」

  見楚曦揚長而去,宇文琛一時嚥不下這口氣,一腳踹上場邊的石頭,結果痛得抱住腳跟,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
  

  打從那天之後楚曦再也沒踏進王宮一步。

  打算靜觀其變之時,半年來門可羅雀的太傅府卻出現了第一位訪客。

  身長七尺再加上那具魁梧的體格便足以把大門遮去一半,面生的男子像是等不及門庭通報似的,大手一揮,便莽撞闖了進來。

  楚曦泡在院子裡蒔花弄草,遠遠聽見聲音之時本來還不以為意,但隨著距離拉近,發現向來溫和的老管家口氣有點慍怒,忍不住被吸引了過去。

  「大爺、大爺請留步!太傅府可是有規矩的,怎能容您這般胡來!」

  「你只管告訴我楚太傅在哪兒!」

  「等、等等——」

  「福伯,什麼事這麼吵?」見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楚曦不由得納悶。

  「這人直說要找少爺,老奴本來想、想讓他等…呼呼、結、結果他居然硬闖進來……」

  望向眼前膚色黝黑一身武官打扮的男子,楚曦心裡頓時有了底。

  「您就是楚太傅?」

  「正是,尊駕是?」

  「我叫烏洛兒,是世子的貼身侍衛。」

  迎上那雙美麗的眼眸,男子的舌頭顯然有點跟不上反應。來這之前都聽人家說楚曦在前朝是名悍將,怎知百聞不如一見,本人竟這般文質彬彬。所謂的漢人,體魄都像他這般柔弱嗎?

  楚曦含笑走出花圃,讓楚福先行退下。「可否請尊駕先到大廳等候?在下這身衣服,恐怕不太方便見客。」

  聽見楚曦又重複了一次,男子這才回過神來,困窘地收回自己失禮的目光。

  
  ※

  
  雖然城裡胡風盛行,楚曦仍然一身漢族的裝扮。

  他梳起髮髻,半頭烏黑的長髮任其流灑肩頭,他一襲長袍,藏青色的衣帶纏著那抹細瘦的腰身,滑過月牙色的衣襬曳出幾分風流之氣。

  驚鴻一瞥的儒雅俊俏,連北方最美的女子都望之興歎,烏洛兒瞧得兩眼發直,心想原來世上真有如畫一般的男子。

  「請問尊駕有何急事?」待家僕上送茶水之後,楚曦托著腮,一臉好整以暇。

  「太傅怎知我著急?」

  「尊駕一腳直奔內院而來,我的老管家可是比尊駕還緊張呢!」

  聞言,烏洛兒不禁有些難為情。「對不住…是我、是屬下失禮了。實不相瞞,宮中確有急事,敢問世子可有往太傅府來?」

  「世子?」

  「正是。」

  「聽尊駕的口氣,世子莫非是私自出宮了?」

  「呃?世子沒往太傅府來嗎?」

  「在下想不出他來這兒的理由。」

  「這該如何是好?非得趕在大王回城之前找回世子不可啊!」

  聽他喃喃自語,原來這陣子之所以能夠安靜度日全是因為宇文徙川不在家啊!

  「尊駕名喚烏洛兒是嗎?」

  「是的,請太傅直呼屬下的姓名即可。」

  「那好,世子出宮之前的行蹤你可清楚?」

  「世子這幾天都待在靶場練箭,也沒出過什麼奇怪的狀況。偏偏今天一個閃神,人就不見了。」

  「嗯?」

  「太傅…有何不對嗎?」

  楚曦搖搖頭,僅淡淡一笑。「如果世子是第一次出宮,想必也不會走多遠。你不妨先往鬧市尋找,我這邊稍後也會派出人手幫忙,若有消息,再互相知會吧!」

  「謝謝太傅、真的再謝謝不過了!」

  烏洛兒一時喜出望外,居然想也不想便握住楚曦的手。楚曦被他抓得疼了,不禁苦笑連連。

  「省下客氣,趕緊分頭行事吧!」

  楚曦不著痕跡地把手縮了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烏洛兒一張臉,頓時紅得發黑。只見他頻頻點頭示意,便急急忙忙趕出了門去。

  
  ※

  
  直到晚膳前,宇文琛依然沒有任何消息。楚曦一路若有所思,回書房途中,仍不免牽掛著這件事。

  那個小傢伙是為了扳回顏面才成天待在靶場練箭的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總覺得自己多少有點責任……只是整座城都被翻遍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到底可以躲到哪兒去?

  來到書房之前時,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抿起唇推開房門,眾人遍尋不獲的琅琊世子正大剌剌地坐在他的書案上吃水果。他走過去,沒好氣地收拾起桌面上的紙筆。

  「你一整天都跑哪兒去了?」

  「什麼?」楚曦逕自忙裡忙出,看也不看宇文琛一眼。

  「小王在這兒等了你一天,可累壞了。」

  「殿下若有要事相商,理應請人通傳,而不是擅自跑到人家的書房在這裡反客為主。」

  宇文琛咋了咋舌,顯然心虛在先不好拿他發作。發現他老是把自己晾在一旁,不甘寂寞之餘,只好主動答腔道:「沒想到你除了箭術很不錯還會畫畫……你畫上的人挺好看的耶,畫的是誰啊?」

  「純粹心血來潮之作,請殿下不必在意。」驀地黯然的神情全在轉身之後被徹底隔絕,楚曦始終背對著宇文琛,久久無言。

  「喂、你都不問小王來找你做什麼嗎?」

  「對了,殿下的侍衛烏洛兒早上有來過,微臣這就去備車送殿下回宮。」

  「小王話都還沒有說完你急什麼!」收下那抹猶豫的視線,宇文琛不禁有些氣急敗壞。「小王問你,你怎麼都沒再進宮了?」

  「微臣以為殿下心中另有名師人選,再進宮也是浪費時間。」

  「你!」這傢伙嘴巴這麼厲害,再同他爭辯自己恐怕也嚐不到甜頭。轉念一想,莫非也是在跟自己拿翹,好從父王那邊邀功。

  「殿下若無其他示下,微臣——」

  「等等!小王再問你,你上回說的那個法子到底對不對?為什麼小王才拉幾次弓便後勁無力?你是不是故意捉弄小王的?」

  楚曦聞言心頭微微一驚,沒想到那日在靶場不歡而散之後,他居然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喂、你啞巴啦!小王問話不會答嗎?」

  「請問殿下是以什麼身分向微臣請教?」宇文琛的口氣讓楚曦不自覺皺起了眉頭。才幾歲的稚兒說話就這般囂張,若不及時予以約束,今後還得了?

  「什麼意思?」

  「若只是純粹問話,微臣不見得要回答。若是以學生的身分,殿下是否應該先從案上下來?」

  「我坐著挺舒服的,為什麼要聽你的?」宇文琛哼了聲,顯然不當回事。

  「既然如此,微臣這就去備車——」

  「下來就下來!有什麼了不起的!」

  見他一臉悻然,楚曦的口氣也不禁多了幾分嚴厲。「是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書案是拿來習字讀書的,儘管不懂得尊重人,也得懂得去尊重『學習』這件事。還有,沒人跟殿下提醒過『有求於人』之時,最忌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嗎?」
 
  「你少囉唆!」

  「殿下如果覺得微臣囉唆,即刻便可離開,微臣絕不加以挽留。」

  「哼,你以為小王希罕你這個破地方嗎?」

  「微臣恭送殿下回宮——」

  「你!哼!」宇文琛受不得言語刺激,二話不說便朝門口走去。

  他怒氣騰騰,用力拍上門板,冷不防從指尖傳遞而上的刺痛,竟讓他當下疼得弓起了身子。

  「你受傷了嗎?」見他神情有異,楚曦好奇跟上前去,卻被他賭氣揮開。

  「要你多管閒事!」

  楚曦鬆開唇角,輕而易舉便擒住了宇文琛的手。「這傷是怎麼來的?」

  「問這麼多做什麼!」宇文琛哼了幾聲,一條一條血跡斑斑的刮痕,顯然是按弦按出來的。

  楚曦望著那張一逕迴避的小臉,忍不住笑道:「不讓問也行,過來讓我幫你上點藥吧!」

  「你不是急著趕我走嗎?」

  「勉強再讓你留一會兒。」

  聽出楚曦話中透著淡淡的笑意,宇文琛的態度也有了幾分軟化。

  「告訴你,小王的氣可還沒消,不過看在你要幫小王上藥的份上,小王就不跟你計較了!」

  「是是是…微臣明白了。」

  「哼。」宇文琛本來還有些理直氣壯,不過,當他望見楚曦坐在一旁執起他的手輕輕吹乾藥膏的畫面之時,他頓時覺得這個漢人似乎也沒想像中那般討厭。

  雖然他老是不假辭色,老是喜歡說教,但是望見如斯溫柔的臉龐,他不禁有些怔忡。

  這個人跟其他人不一樣,至於是哪裡不一樣,他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好生休養幾天,暫時別再握弓了。」

  「呃?」

  「怎麼了?」

  看著楚曦捧起藥盒走到櫃前,宇文琛突然結巴了起來。「我可以…這幾天…反正…欸、應該沒問題吧?」

  「嗯?」楚曦攲著頭,顯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小王想在這裡住幾天!」宇文琛一股作氣把話飆了出來,他不斷打量著楚曦的反應,從來都沒有這般緊張過。

  「行吧?只要師傅跟宮裡捎個信就成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咦…殿下剛喊微臣什麼?」

  「你不是答應收我做學生嗎?喊你師傅有什麼不對?」宇文琛紅著臉道。

  楚曦莞爾一笑,倒也沒正面回覆。

  當楚曦來到面前,宇文琛雙掌合十,低頭拜託道:「好師傅,我保證以後都聽你的,不會再隨便出言頂撞了。行行好,幫我向父王說一聲,說是你留我在府上住的,要不然我可就慘了。」

  按下宇文琛的手,楚曦歎了口氣道:「想想自己的身份,貴為世子豈能這般任性妄為呢?」

  「那是因為師傅不進宮只好換我出來啊!」

  「什麼?」

  「我想當你的學生…學習你所有的學問……我是認真的……」

  「你?」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楚曦不禁有些手足無措,他望著宇文琛那張堅定的小臉,頓時陷入了沉默。

  「怎麼…聽我喊你師傅,你不高興嗎?」

  楚曦搖搖頭,唇邊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餓壞了吧?我讓人給你準備一些吃的好嗎?」

  「師傅——」

  楚曦看著自己被宇文琛拉住的手,內心不覺徬徨了起來。真的可以嗎?無關乎國家大義民族仇恨,單純地收下一名弟子,他被允許這麼做嗎?

  「師傅…你怎麼了?」宇文琛一臉戰戰兢兢,唯恐被拒絕似的,緊緊拉住他不放。

  感覺到那掌心的熱度,楚曦抬起了手,默默撫上宇文琛那頭宛若羽毛般柔軟的黑髮。

  
  ※

  
  宇文琛留宿太傅府的這段日子一點也沒閒著,楚曦以強健體魄為出發點,替他安排了一連串密集的訓練課程。

  爾今習武房外,宇文琛剛打完拳,順手接過手巾擦著汗。

  「你說父王回來了?」英氣的眉宇揚著不悅之色,烏洛兒低下頭去,間接避開了他的怒氣。

  「大王請殿下馬上回宮。」

  「父王怎麼提早回來了?他每次回去不是都會待上十天半個月嗎?」

  看見宇文琛踢起小石頭發洩,烏洛兒不禁苦笑道:「可能是殿下擅自出宮的消息不小心傳進大王耳裡了吧?」

  「哪個多事的傢伙敢跟小王作對!」宇文琛話說到一半,忽然有些氣餒。「師傅他知道了嗎?」

  「屬下以為殿下自己去跟太傅說比較好。」

  宇文琛掃了他一眼,滿意地哼了幾聲。「這樣吧!你先回去報信,小王最遲明天晚上一定回宮!」

  「那麼烏洛兒同殿下一道——」

  「不必,師傅自然會送小王回去。」

  「這……」

  「少囉唆,還不快去!」

  待宇文琛心事重重地來到楚曦房間。看見他一身騎射打扮,不禁有些意外。

  「師傅今天要出門嗎?」

  「去打獵,殿下要一起去嗎?」

  「這還用得著說嗎!」

  見他開心到手舞足蹈,楚曦也露出了笑容。怎知宇文琛才走到門口,又突然折了回來。

  「怎麼了?」

  宇文琛撓撓頭,心想還是算了。回宮之事還是晚點說好了,難得師傅有這份興致,他實在不願去破壞。

  不久,倆人連袂來到城門,守將得到士兵通報之後急忙趕來,幾經勸阻之下,最後還是不得不受制於宇文琛琅琊世子的尊貴身分。

  一路上,儘管楚曦的態度與平常無異,但看在宇文琛眼底,總覺得那張臉上,似乎多了淡淡的愁思。

  師傅…在想什麼呢?

  楚曦眺望著一望無際的草原,深深吸了口氣。

  果然還是得出來走走,才不至於被平靜的時間過度麻木,麻木到連自己身為階下囚的事實都給漠視了……

  「師傅看!那邊有隻野兔!」宇文琛見獵心喜,拉弓射了一箭卻不幸撲空,他不死心,策馬追了上去。楚曦望著那副年幼青春的背影,心思不覺邈遠。

  漢人也好…胡人也罷…孩子就是孩子,不管到了那一邊,都是那樣單純無瑕。

  等到他長大成人之後,是不是也會操戈執槍,對上他的同胞呢?

  楚曦閉了閉眼,像是不忍再思索下去。

  「師傅快!牠就要跑了!」宇文琛站在不遠之處,頻頻向他招手,他凝凝神,屏除了一切雜念。

  「欸…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像師傅一樣百發百中呢?」宇文琛拎著兔耳朝楚曦走去,忍不住唉聲歎氣道。

  「這還不簡單?只要每天射上一千支箭,為師相信你的箭術定會進步神速。」

  宇文琛聞言乾笑了幾聲,等他射完一千支箭,他的手大概也廢了吧?

  楚曦笑了笑,「別這麼認真,純粹說笑而已,那種練法連我都吃不消,怎麼可能讓你去做呢?時候不早了,要不要找個地方烤兔子來吃?」
 
  「這提議甚妙,只是我路也不熟,上哪兒去好呢?」

  當宇文琛拿不定主意之際,楚曦腦中卻驀地閃過一個了名字。

  「隴雲川。」

  夜色下,從高空瀉下的雲瀑以千軍萬馬之姿打碎了水中的月亮,當時那磅礡壯麗的美景,至今仍深深停留在他腦中。那裡,是他以前最愛去的地方,記得有時候看星星看到失神,背後便會有雙溫柔的臂膀將他摟進懷中。

  要說不思念,其實胸口仍免不了會隱隱作痛——

  「師傅?」

  「嗯?」

  「我喊你好幾聲,都沒聽見嗎?」

  「對不起,一時岔了神。」

  「師傅剛剛提到的『隴雲川』,不是聽說很荒涼嗎?」

  「一點也不,那裡只是個美到會讓你忘卻一切煩惱的地方。」

  楚曦低頭扯過韁繩,原以為可以瀟灑走開的回憶,沒想到還是一步步淪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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