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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脫家族包袱自力更生本來就不容易,尤其在經歷過這一次的綁架風波之後,他更加體認到財富與權勢所帶來的附加價值並不盡然都是壞事。

晚上沈仲宇抽空回家一趟,當偌大的客廳空曠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曾經陪伴他長大的家竟也變得陌生起來。

「爸,上次那件事……謝謝您幫我打電話給局長。」從父親手中接下半杯威士忌,沈仲宇坐上沙發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客人。

「哪件事?」他的父親淺搖著杯底的冰塊,他不貪杯,單純只是喜歡酒精滑過喉嚨時的韻味。

「忘了就算了,想必對您也不重要。」沈仲宇捧著酒杯沒喝,老實說也沒心情喝了。

「喔…我想起來了,是你公司那個工讀生被綁架的那件事對吧?人找到了嗎?」

「嗯,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老許辦事還是很讓人放心的。對了,你先前答應過的事也該抓緊時間進行了吧?」沈國書走到旁邊的吧台又續了半杯,見兒子一口都沒動倒也不以為忤,只是瞟了他一眼。

「我告訴你,我和何董的併購案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他也同意重組後的公司交由你來經營。至於你那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我也沒要你放棄,你可以兩邊跑也可以選擇把產品線整合進來全力打理新公司,我想有了瀚唐跟皇城當後盾,對你的生意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

「我知道,我會慎重考慮,不過茲事體大,我需要時間與股東們商量。」

「他們會有意見嗎?」

「就算要異動也得盡到告知的義務,這是職業道德。」毫不顧及別人感受的輕蔑讓沈仲宇忍不住反唇相譏,沈國書面無表情地端著酒杯回到對面沙發,當空杯擱上桌,也表示一切已拍板定案。

「好吧!我給你三個月,頂多等你三個月。三個月後你得出席第一次臨時股東大會,不得有異議。還有,下週皇城集團投資的購物中心正式開幕,瀚唐有受到邀請你必須代表我出席,皇城那邊何家千金會是主角,你自己看著辦吧!」

「看著辦?是要我怎麼個辦法?」以前他會做做表面工夫虛應故事,但現在他心裡有人了,已經不容許他再以這般輕率的態度來看待感情。

「你對人家難道沒什麼想法嗎?上次的飯局爽約人家何小姐也沒生氣,我看你媽是挺中意她的,偶爾還會相約去逛街。」

「是嗎?也許媽只是想收她當乾女兒,稍微排遣一下老是讓人晾在家裡的無聊寂寞。」

「你這是在怪我嗎?要是你媽上得了檯面能幫忙我談生意,我還用得著帶別的女人出去應酬嗎?」

「爸!這裡是家裡!」沈仲宇從沙發上站起來厲聲喝住他,唯恐他的口無遮攔會教母親聽見。失去愛情的婚姻已經夠可悲了,要是連名義上的妻子都得是經過算計的棋子,那身為他的女人也未免太不幸了。

「小子,我說的都是事實,嫁入沈家該有的覺悟,我相信她老早就心裡有數。你也別覺得我對不起她,總有一天你也會認同我說的。」

「我寧可那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這恐怕由不得你。」

「我是成年人了,我自有主張。」

「自有主張?你只要顧好自己就夠了嗎?」

沈國書看著他坐下頗不以為然,「前幾年,你執意要從基層打磨起我沒阻止你,可是今非昔比,我已經沒有那個體力和時間再跟你耗下去。瀚唐打拼了兩代才有了今日的成績,祖業絕不能斷在我手上,我肩上這副重擔遲早都要交給你的,讓你站穩是我的責任,不然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極力拉攏皇城集團?」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

「沒有但是。」

沒有絲毫苟延殘喘的時間,沈國書搶在他前面發話,「沈大少爺,請你認真思考一下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還有責任,你如果倒了底下將會有多少家庭的生計受到連累,你評估過其嚴重性嗎?逼你回來無非也是為了讓你早日熟悉體制以便揪出企業弊端強化經營,我既然給了你捷徑走就無須再繞遠路,聽我的不會錯,我是你爸,我不會害你。」

父親的風流縱使讓他不齒所為,但就經營者的角度所提出的訓示卻也讓他啞口無言,沈仲宇低著頭陷入沉思,交握的雙手竟默默滲出了些細汗來。









夜半突然作響的鈴聲讓蘇向槐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接,還好他淺眠夜視力也還不錯,按下通話鍵時,沈仲宇聽出他的氣息有些凌亂,不由得取笑他道:

「這麼喘?你在做什麼壞事?」

「睡覺啦!除了睡覺還能幹嘛?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由於擔心吵到陳麟,蘇向槐刻意壓低了聲音。

「這麼早?現在都還沒十二點,你平常有這麼早睡嗎?」

「是沒有……不過來人家家裡作客就要配合人家家裡的作息啊!」蘇向槐握著手機躡手躡腳下了床,他小心翼翼跨過地上睡成大字形的陳麟開門走到房外。

「大學生,你說你回台北之後會不會變成大胖子?」

「為什麼?因為吃太好了嗎?」他認真想了一下晚餐的內容,他確實被那一桌山珍海味嚇了一跳。

原以為陳麟他媽是因為好客才特地張羅了一桌菜,結果他的室友居然老神在在地啃著蟹螯連帶口齒不清道:「阿槐你不要客氣喔!我們家吃得很隨便,如果有什麼想吃的可以加點,我媽一定變出來給你,我媽超厲害的,她可是有丙級廚師執照的賢妻良母呢!」

這樣吃叫做吃得很普通……那他們在台北的生活算什麼?他終於知道陳麟為什麼會連一包泡麵都煮不好了。

「你忘了昨天答應過我什麼?你說要打給我,結果還是我自己打過來了。」

「我早上跟中午都有發簡訊給你啊,你沒收到嗎?」

「你以為簡訊就可以滿足我了嗎?」

不知為何沈仲宇在講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特別沙啞,蘇向槐忽然覺得臉有點熱還伸手搧了幾下,來開個電風扇好了,廚房好像有點悶。

「大學生——」

「嗯?」

「高雄好玩嗎?」

「下午去了旗津,還不錯,就看看海,好多人在放風箏……晚上陳麟他媽煮了一堆菜,吃到我肚皮快撐破了,不過真的很好吃欸,有家的味道——」

「是嗎?有機會我也想嚐嚐看什麼叫做『家的味道』。」

「沈仲宇你怎麼了嗎?」

「沒有啊,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因為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

「會嗎?可能是手機收訊的關係,也有可能是你一去就那麼多天,我脆弱的內心承載不住寂寞所以在暗自啜泣了。」

「……請問你現在是在演哪一齣偶像劇?」

沈仲宇淺淺一笑,「你真的是一點情趣都沒有欸。」

「不好意思喔,我跟木頭是好朋友,天生就是少根筋不解風情。」

「講這樣?那喜歡上木頭的我算什麼?自討苦吃嗎?」

毫無預警的示愛總是令人措手不及,蘇向槐環膝而坐,忽然很想念被他擁抱的感覺,他把臉貼著手機,許久都沒說上一句話。

「向槐,你還在嗎?」

「嗯……」

「你要睡了嗎?」

「還不睏,你呢?今天會很累嗎?」

「累倒是不會,只不過公司有點狀況,我得找文詡他們開會。」

發生了什麼事?

他原本想問的,但又覺得自己似乎幫不上忙所以又把問題吞了回去。沈仲宇需要的或許只是傾聽,而這也是他唯一勝任的角色,所以他耐心等著他把話接下去。

「我今晚有回家……我爸他要我回去主持最近併購的一家新公司,股東們似乎內鬥得很厲害,他希望我能幫他。」

「那你要回去嗎?」

「我還在考慮。」

「還考慮什麼?我想你爸肯定是遇上什麼難題了才會三番兩次找你,如果他真的需要你,你就應該回去。」

「可是我回去之後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隨心所欲了,而且——」

「而且什麼?」

「沒什麼,等你回來再說吧。你早點回來吧?別一定得拖到禮拜天……我禮拜六有空呢,你會做菜嗎?能不能趁機跟陳媽媽偷學兩招回來彌補你對我這幾天的冷落?」沈仲宇笑著帶過,一來捨不得破壞他的好心情,二來欲言又止的苦衷讓他怎麼也開不了口。

「……我知道了,我搭禮拜六的車回去。」沈仲宇的帽子越扣越大了,讓蘇向槐不得不做出妥協。

「那你禮拜六的車票買好之後再跟我說,我去車站接你。」

「要先去買菜。」

「好好好,都聽你的。」即使相隔兩地,他也想像得到蘇向槐紅著臉故作正經的模樣,沈仲宇低聲說話,柔軟的嗓音將適才的煩躁掩蓋得不著痕跡。

這件事還是能瞞則瞞吧,省得平添無謂的煩惱。

如果有一天他的發言不再只是代表個人,他的一舉一動甚至被迫攤在陽光底下的時候,他靈魂的另一半能認同他的作法,也就是默許他為了捍衛集團的利益隱瞞性向踏上政治婚姻嗎?

過去他沒有這個顧慮,那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會在幾年的荒唐之後接受父親的安排,麻木地走上他替自己規劃好的康莊大道,可是如今他是真的想找個人穩定下來長相廝守。

雖然至今連自己都還不太明白為什麼那個人會是蘇向槐,他就是想把他留在身邊。也許是最初邂逅時的那束紅玫瑰在眼前凋萎得太快,讓他在那剎那間忽然領略了心疼的滋味,讓他在對方的眼淚還來不及流下的時候便已經伸手拭去。

喜歡所憑藉的不過就是一個簡單的直覺反應,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什麼,而他現在正被深深吸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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