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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雪舟分別之後,赤染契陷入了空前的低潮。鬱鬱寡歡的晃回了老地方,沒想到一抬頭卻見北條琉光光著雙腳踩在河岸上,手裡還捉了條活繃亂跳的魚。

  「嘻嘻!赤染大哥,你肚子餓了吧?咱們烤魚來吃吧!」彷彿對他一夜未歸毫不在意似的,北條琉光開心的笑瞇了眼。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的望著那張天真爛漫的笑容,赤染契揚揚眉二話不說便朝他走了過去。「不賴嘛!以前連生火都不會,現在倒是連魚都會抓了!」

  「一切多虧你教導有方!」北條琉光煞有其事朝他行了鞠躬禮。

  當食事進行到尾聲,時已過晌午。

  看似悠閒的時光,赤染契無所事事的將雙手壓在腦後懶散的躺在樹下,北條琉光則是一臉好奇的湊近他道:

  「赤染大哥,你昨晚同雅哥哥在一起對不對?」

  「啊?」叼著草的嘴瞬間忘了張闔,赤染契愣望著琉光那張漂亮卻泛著狐疑的臉蛋。

  「因為你身上有雅哥哥的香味——」冷不防的被一語雙關,赤染契訕訕的乾笑起來。雖然不曉得是不是被琉光看出了什麼端倪,但無心被人料中這種事總不免有幾分難為情。

  「赤染大哥既然有時間跟雅哥哥獨處,為什麼不告訴他實話呢?你其實很想他跟我們在一起不是嗎?如果是這樣,昨天晚上為什麼又要拿話激怒他呢?」

  「好琉光,其實你雅哥哥並不希望你回京都,因為那裡再過不久將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

  「啊!可是我父親大人跟母親大人還在那兒呢!我怎麼能不回去!」

  「我很遺憾令尊已經不在人世了……」

  「什、什麼?」

  「幾個月前,在武田軍攻破加賀城之時,你父親據說被北條英時給殺了。」

  「啊?那雅哥哥、雅哥哥他…他知道這件事嗎?」北條琉光癱坐在地上,淚水幾乎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赤染契抿起唇,沈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昭雅將令尊的屍首葬在伏鳥寺附近,如果你想去祭拜,我倒是可以帶你過去——」

  「赤染大哥!你還沒回答我呢!對於父親大人的死,雅哥哥他怎麼說?」北條琉光扯住了他的衣袖,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對不起,我沒有問——你也知道你雅哥哥也不是那種很擅於表達感情的人,不過我想他即使嘴巴上不提,心裡肯定也很難過吧!但是琉光,你不能怪你雅哥哥對你冷漠……呃,你可知道你雅哥哥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見他無言,赤染契的口氣不禁沈重了幾分。「據說他母親是被令尊一刀刺死在他面前……然而這一切自然也都是為了你母親……」

  「父親大人?不、不會的……父親大人不是那樣的人…他才不是——」

  「不管是不是,逝者已矣,我也不好妄加論斷。不過我已經答應過你雅哥哥要護你周全,所以等京都安定之後,我會送你回家——」

  北條琉光聞言不禁慘笑道:「回家?到時候我還有家可歸嗎?雅哥哥要與我母親大人為敵,我能期望誰輸誰贏嗎?無論是那邊傷亡我肯定都會心如刀割……我不要……赤染大哥,我只能袖手旁觀他們互相殘殺嗎?我求求你——求求你立刻帶我回京都!你讓我回去求母親大人——我回去求她罷手——這樣就不會有人受傷害了——」

  「琉光!不要那麼天真了!這已經不是一廂情願的問題了。你可知道你母親曾經派人謀殺過昭雅?你不會懂的……你沒看過那道刀傷,你沒體驗過那種鮮血不斷自指縫滲出的恐怖滋味……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那一晚我一直盯著他的臉,我好擔心他永遠都不會再張開眼睛……幸好蒼天留下了他這條命,不過那道刀傷卻再也抹滅不掉了……琉光,你告訴我!如果你母親真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她何苦一再對你雅哥哥趕盡殺絕?」

  北條琉光無言地流著淚,在他懵懂的心靈裡他不懂大人的世界為什麼這麼複雜?面對母親大人跟雅哥哥之間的糾葛他也是心亂如麻。

  赤染契見狀只是拍拍北條琉光的肩膀要他不要在意,他嘆了口氣,如果事情都能迎刃而解的話,那他與藤原昭雅又豈會一波三折呢?

  
  ※

  
  馬蹄才剛踏進城門口,便見上村匆匆忙忙迎前拉過了韁繩。

  「雪舟君,你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我只是出去走走……」蒼冰色的美眸無辜的掀動,面對上村劈頭的怒氣雪舟顯然有點不知所措。

  「出去走走?你出門怎麼也不跟衛士交代一聲?你可知道主公派人找你找了一整天?」

  近乎震耳欲聾的吼聲雪舟下意識縮起肩膀,說真的他還是第一次瞧上村這麼生氣。見他氣得幾乎吹鬍子瞪眼,雪舟趕緊下馬安撫他的怒氣。「真的很抱歉,上村先生,是我疏忽了!下次我會注意的!對了,主公找我有事嗎?」

  「還不是都為了進攻京都之事——快快——快到議事堂去,大家現在全在那裡呢!你怎麼還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呢?」上村抹起衣袖無奈的揩掉鬢邊因緊張而冒出的汗,灰白的鬚髮配起他大驚小怪的老邁臉孔頓時倒是滑稽的令人忍俊不住。

  儘可能不失態的執起摺扇掩去了淺揚的嘴角,雖然知道情況窘迫,但一身風塵卻也教雪舟煩躁不已。「這樣吧!勞您先去替我向主公稟告說雪舟回城了。我先下去換件衣服,稍後自然會去請罪——」

  「好吧!好吧!那你的動作千萬要快點兒,我可不想再接第二枚酒碟了!」

  當雪舟的視線疑惑地移到上村的額頭之時,他這才恍然大悟點了頭。

  
  ※

  
  他曾經站在這裡冷眼旁觀平子陵為他一人與群臣唇槍舌戰,他還記得當時御座的主君那雙戒慎的眼神偶爾會拋向他身上。

  他雖然害怕自己會將災禍帶進加賀,但是為了顧及君臣之間的和諧,為了不背離他內心稟持的仁義之道,他始終還是狠不下心做出決斷——

  清原良基,他真是個很善良的人啊!

  當他再度閉上眼睛呼吸此處的空氣之時,氣氛已然起了微妙的變化。

  加賀兵敗,清原良基的座位在這之後並沒有隨之空下來。爾今武田永宗正倨傲的坐在那個眾人所仰望的位置上,他知道他與清原氏的不同——

  他那雙眼永遠都只會停留在別人能力莫及之地,沒有退卻,沒有遲疑,果斷立決更透露著人性根底的冷血無情,即便殘忍卻也是建立一個新時代所迫切的要素。

  「雪卿在想什麼呢?」

  驀地擱下的深沈嗓音讓雪舟幽幽回過神來,他從容地揚起淡紅色的唇角道:「臣下只是擔心若貿然攻打京都是否會師出無名?畢竟在世人眼中,這只是大名之間的豪鬥……臣下以為輸贏是小,就怕——」淡然道出內心想法,不意卻聽見周遭突然陷入一陣摒息也似的沈默。

  「怕什麼?」武田永宗好奇道。

  「怕即便空有強大的武力卻也無法令天下百姓臣服——」

  「我扳倒北條氏拯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難道還不夠嗎?」武田永宗傾身看他,表情流露著輕蔑。

  「主公,北條氏再權傾天下,充其量不過是操縱傀儡幕府的外戚。臣下以為主公若要天下人歸心,首先就必須先讓一個人認定您才行——」

  「誰?」

  蒼冰色的眼閃耀著堅定的光芒,清淡的嗓音卻一字一句道破了癥結。「天皇陛下。臣下以為若以天皇陛下的名義代他討伐幕府,一來可表明您侍奉朝廷的忠心,二來主公亦能挾天子之威堂而皇之以尊王之名義揮師京都。常言道:『正義之軍,其民心之所向,其威之披靡。』朝廷雖然沒有實權,但它擁有世上最至高無上的神聖地位,況乎它對天下百姓而言,更有其深刻的存在意義。主公若想號召天下,勢必得由朝廷為之護航不可。」

  武田永宗瞇起黑眼一語不發凝視著雪舟,過於冗長的沈默讓眾人開始竊竊私語,然而站在雪舟身後的上村一見態勢不對更急著把他拉下。

  「雪舟君,你是不是糊塗啦!朝廷怎麼可能會幫我們?天皇陛下一站出來不就表示要跟現任幕府大將軍撕破臉了嗎?你想他都自身難保了,怎麼可能會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等待機會倒不如製造機會,您以為天皇陛下會甘心忍受『下剋上』的恥辱,一輩子當個有名無實的統治者嗎?」

  「這、這——可是要跟朝廷打交道談何容易?我們在朝廷裡頭根本沒有人脈可以打通——」

  「請不用擔心,我已經寫好書信一封,待主公落款之後,武田家的力量就是獻給天皇陛下最具誠意的一份大禮——」

  「雪卿,聽你說得自信滿滿,此事你有幾分把握?」

  「說不上有幾分把握,臣下頂多也只是居中推波助瀾罷了,一切但憑主公的屈駕配合而論定成敗。」

  即便把話說的保留,但那雙勝券在握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武田永宗坐在御座上凝視著階下那宛如霜雪般皓潔的美少年,嘴角懸浮著一抹深沈的笑意。他雖然沒有正面回覆,卻命近侍賜了酒。

  「再下京都,天下便幾乎為我囊中物……有幾個人能夠抵擋得住這個誘惑?雪卿,我期待你能立下比加賀之役更輝煌的戰功。」

  「臣下自當盡力而為。」雪舟恭敬領受旨酒一仰而盡,但他並沒有留意到在那雙激賞的目光背後,更多了一份深不可測的感情正洶湧的蔓延開來——

  
  ※

  
  就在武田軍浩浩蕩蕩離開加賀城之後,過沒幾天赤染契也帶著北條琉光走出了黑部川。

  漫野被蓋的黃草透露出濃烈的秋天氣息,極目蕭瑟的同時,樹上的蟬聲也完全消失了。整個世界瞬間,彷彿像是陷入一種亙古的寂靜。

  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人不在身邊的緣故,這些以前從來不覺得傷懷的東西如今都飄浮著哀愁的顏色。赤染契有感而發的瞥了身旁的北條琉光一眼,比起被軟禁在郊洞時的那段日子,他整個人變得更加沈默。他有點後悔對他吐露實情,尤其是在得知藤原政輔的死因之後,他總覺得琉光對雪舟似乎產生出一種不諒解的情結,甚至於對自己的母親,也懷抱著無以名狀的懼怕感。

  「琉光,前面再過去沒多遠就是伏鳥寺了,你要不要順道過去看看?」赤染契驀地停下腳步,回頭恰巧捕抓到北條琉光失神的模樣。

  「啊?對不起,你剛說什麼?」

  「我說前面就是伏鳥寺,你要不要去看看?」唉,兄弟就是兄弟,就連走路不專心的樣子都有幾分相似。

  「伏鳥寺?父親大人他不就是……」

  「嗯,若你怕觸景傷情,咱們可以改別的路走。」

  「不、不……赤染大哥,我想、我想過去看看——」北條琉光急忙揮手否認,儘管那張年輕的容顏泛著憔悴的顏色,但他仍試圖擠出一個堅強的微笑來讓對方釋懷。

  「好吧!」望見那樣一張逞強的臉龐,赤染契不由得想起了幾年前邂逅的雪舟。那個人性格孤僻也就算了,連嘴巴也硬得像塊石頭似的。有好幾次他見他明明都快要哭出來了,可是到最後還是強忍著把眼淚給吞了回去。

  琉光是可憐,不過是個十三、四歲大的孩子,一趟無心的出遊卻教他嘗盡了人間死別生離,話說重頭,他自己還不是一路吃足了苦頭依舊學不乖?

  人生若要認真計較,終究還是敵不過「無常」兩字,世事如棋,誰又猜得出下一刻時局會如何變化?

  半個時辰過後,在一座無名的墓塚之前,北條琉光禁不住內心洶湧的情緒默默流下了眼淚。纖細的手指顫抖的撫過墓碑,他幾乎泣不成聲。

  「雅哥哥當真如此憎恨父親大人嗎?為什麼連替他落個姓名都不肯呢?」

  「琉光,他要真是這樣的人也不會特意把墓塚的所在地告知我。大亂初定,我想他可能是擔心不法之徒知道你父親埋骨於此,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知道你會來代他恪盡人子的孝道,所以——」

  「赤染大哥,沒想到你到現在還在替雅哥哥說話……我還以為他把你傷得很深,結果你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那你呢?你嘴巴上氣他,可是心裡頭還是覺得他很可憐吧?」赤染契不答反笑道。

  北條琉光的口氣多了幾分苦澀,「比起從小被呵護備至的我,雅哥哥的確是不幸多了!我們北條氏的確虧欠他至深……赤染大哥,你能不能——呃,不管京都有多危險,我還是想回去一趟,就算沒辦法再活下去了,我還是想試一試——」

  赤染契聞言沒好氣的敲上北條琉光的頭道:「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你的命要是有威嚇作用,加賀之役又豈會讓北條英時乘虛而入?再說你若現身,你母親跟昭雅可是會很苦惱的……」

  「可是——」

  「沒有什麼好可是!聽我的話準沒錯!相信赤染大哥一定會把你的雅哥哥平平安安帶回來!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地方去,你要不要陪我走一趟?」

  北條琉光愣愣看著那張笑得牲畜無害的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在那雙晴朗的眼神背後事情肯定沒有那麼單純。

  
  ※

  
  「擅闖者格殺勿論!」

  才繞進村口,冷不防擱向胸前的大刀讓赤染契不由得緊張的嚥了口唾沫。他下意識張手便急著先將北條琉光給藏到身後去。

  「唉,我說治安再怎麼差,您也不能見人就砍啊!更何況在下我看起來這麼正直淳良,您要是錯殺好人,豈不是徒增殺孽?」嘻皮笑臉的「輕輕挪開」那把隨時會讓自己見紅的傢伙,但男人還是繃著一張臉,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哼!你這廝居然還有臉來此大放厥詞!我沒一刀把你劈爛還讓你有時間講廢話才是我的罪過!主公被你們害得還不夠慘嗎!」

  「等、等等!小澤——」赤染契驚呼一聲及時拔劍擋下小澤景樹的攻勢,但看這態勢對方顯然已經對他恨之入骨而聽不進一句解釋了。

  雖然千錯萬錯雪舟都逃不了干係,但他也不能拍拍屁股說自己什麼都不知情吧?想到自己理虧在先,他只好一逕防守只盼小澤景樹的怒火能在連番體力發洩過後稍微降溫一點。

  「赤染契你這個懦夫!還手啊!怎麼你看不起我啊?」小澤景樹提聲嘶吼,幾乎是氣紅了眼。

  「唉喲,小澤,我都說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赤染契答得萬分無奈,就連擋劍的動作都顯得意興闌珊。顧慮到北條琉光跟在他身旁,他趁隙先將他推出戰圈之外。怎知這一分神,卻教小澤給逮住了機會!

  見他起手提刀,猛烈的攻勢嚇得他三魂走了七魄連忙握劍格開,慶幸俐落的步法僥倖逃出虎口的同時,刀鋒掠過之處卻還是不免被削落了幾綹頭髮。

  「哼!下回再心不在焉砍的就是你的頭了!」

  「喂喂!你這傢伙真是得理不饒人——」原本一味退避就不是赤染契的作風,話說對方一再咄咄逼人他也真是氣煞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反刀逆刃,赤染契提刀巧妙格開小澤的攻擊,取得先機之後,他刀鋒一轉颯然跨出了迎戰的腳步——

  「都給我住手!」

  兩簇戰火因不遠處斥喝的嬌俏嗓音而明滅不定,赤染契與小澤景樹不約而同朝音源處探去——

  快步走來的少女見到這一觸即發的情景眼底悄悄掠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她揚起柳眉不意卻迎上北條琉光一臉為難的苦笑。

  「綾姬小姐?」「大小姐?」

  同一時間兩個男人的視線都落在少女身上,其中一個忿恨難平,另外一個則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

  
  遠遠望見那道身影時,她還以為那是錯覺。直到打殺聲越來越清晰,她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毫無理由的朝他邁進——

  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她興奮的壓住自己澎湃的胸口,卻又害怕自己的感情洩漏出分毫。清原綾姬懷抱著複雜的情緒凝視著赤染契那張無辜的笑臉,她努力板起臉,強迫自己以近乎不近人情的姿態問道;「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我回來看看你們好不好?」赤染契瀟灑的將刀架在肩上,信步朝她走近道。

  「用不著吧?你不是不要我們了?你不是要去找你的雪舟嗎?」失控的推開他伸出的手,清原綾姬忍耐壓抑住眼眶的酸澀啞聲道。

  「雪舟固然要找,但朋友也不能不要啊!我回來看看妳,看看平先生,看看清原大人,相處了一段時間我自認跟你們感情不錯呢!我總得確認你們平安無事才能安心離開吧?」

  不出聲還好,一解釋下去清原綾姬倒是哭得更兇了。「你這個笨蛋!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就這樣消失不是很好嗎?好不容易才對你死了心,為什麼要讓我功虧一簣呢!」

  「綾、綾姬小姐……」赤染契怔怔望著那張淚顏,有點不知所措。正當猶豫著是否該出言安慰的同時,小澤景樹卻已一把拉開了自己。

  「你滾!這裡不歡迎你!哼!主公和小姐自然有我和平先生保護,不勞你這外人費心!」

  「小澤大哥你別這樣!」見小澤景樹態度火爆,清原綾姬急忙喊住他道。

  「大小姐,自從出走加賀城之後我就再也沒見你笑過了。你以前是那麼開朗,結果現在卻天天愁眉不展!哼!說來說去都是這個男人害的!還有那個該死的雪舟!我總有一天會拿他的心肝來下酒!」

  「唷!有本事你就去啊!嗟!連武田大營都進不去的人少在這裡撂大話!」要說挑釁,赤染契從來沒有失敗過,瞧他雙手交疊腦後一副話風涼的模樣,把小澤景樹氣得指結嘎嘎作響。

  「你這傢伙——」正當小澤景樹掄拳欲上之時,一旁沈默的清原綾姬突然沈下臉喝住了蓄勢待發的兩人。

  「你們鬧夠了沒有!清原家鬧的笑話難道還不夠嗎?都幾十歲的大人了還動不動就拳打腳踢,真不曉得你們的腦子是長來幹什麼用的!」

  「可是大小姐,這傢伙讓你哭得那麼傷心——」

  「我的事不用你管!」清原綾姬驀地回頭吼住小澤景樹,這一聲怕是連自己也給震駭住了。難為情的瞥了赤染契一臉,她快步越過他領前道:

  「想見我父親跟平大哥的話就隨我來吧!赤染…大哥——」

  「那、琉光?」赤染契連忙招呼北條琉光跟上,未料卻被清原綾姬阻止了。

  「小澤大哥會留下來陪琉光作伴,他們從以前就認識了。」

  「可是……」

  「放心吧!小澤大哥衝動歸衝動,至少還分得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清原綾姬回頭對他淡淡一笑,那稍縱即逝的笑容,卻泛著類似自嘲的苦澀感。

  
  ※

  
  離開了村莊,沿途的景色隨著人煙漸罕而呈現出荒頹的跡象。當長得快與人一般高的芒草隨風掩去兩人的身影之時,秋末枯黃的氣息更蕭瑟的拂過耳梢掠過眼前——

  赤染契無意抬頭望向天際流雲,那是如血一般的晚霞潑畫。

  「父親大人擔心自己會給村民帶來危險,所以並沒有住在村內……平大哥另外替他找了一處隱密的住所……就在小松附近——那裡的情報還挺流通的,我們一方面可以就近得知出羽軍最新的動態,另一方面因為就在武田永宗的眼皮底下,所以反而格外安全呢!」清原綾姬抄前走在前頭,嘴裡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像是在打發時間。她不在意赤染契有沒有認真在聽她說話,她只是需要一些話題來消磨與他獨處的時光。

  「綾姬小姐…對不起…我要早知道事情會變這樣,我會阻止他的……」

  「不要跟我說抱歉,赤染大哥。這並不關你的事…他最後連你也給瞞了不是嗎?」像是雲淡風清似的,清原綾姬淺淺笑道。

  美麗的雙眼微微仰望天空的時候,感覺有幾分悵然。「你知道嗎?我從以前就好想找人陪我一起看夕陽……我想像那會是多麼甜蜜的感覺啊!嘻!沒想到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了,我反而一絲絲激動都沒有……」

  赤染契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沈默望著她清麗的側臉,出於安慰的心理他本想伸手搭她的肩,但後來想想還是覺得不妥。

  「赤染大哥,當我們還住在加賀的時候,有一天我跑去雪舟的屋子找你——

  你一定不曉得這件事吧?」清原綾姬回頭對他甜甜一笑,果然赤染契大力搖著頭。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一天正好是雪舟答應要代父親大人去迎接藤原政輔的日子……我那天看見他屋裡有人,還以為是你待在他屋裡等他回來……我本來打算偷偷溜進去嚇你,沒想到雪舟突然神色倉皇的光著腳跑了出來。我還記得他看見我時好像也很驚訝……」

  幾乎是苦笑的成分居多,赤染契暗地裡更是冷汗直流。他當然知道雪舟當時失約是為了什麼,他甚至還是那始作俑者——

  「你們,有談什麼嗎?」他試探性的問道。

  「談?不…我跟他根本沒什麼好談的,我一知道你不在那兒便藉故告辭了!不過,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會捨不下他——」

  「啊?」

  「他真的很美……雖然有點不甘心,不過我從沒見過有哪個男子能美得像他那樣教人移不開視線……端麗的容貌,冷漠卻高貴不群的氣質,還有…他的頭髮好漂亮啊!我那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散髮的模樣——」清原綾姬黯然低下了頭,帶了點強顏歡笑的口氣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意外複雜。

  赤染契忙著陪笑,他知道雪舟的外表是很出色,但是這個小姑娘也未免描述得太仔細了些,仔細到她的每一句都令他不由得膽顫心驚。

  「赤染大哥,我有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誠實回答我。」

  「啊、好、你、你說。」明明是秋高氣爽好季節,但他感覺額角有汗滴下來了。

  「你喜歡他對不對?」清原綾姬正眼望向他,表情十分認真。

  「這、我……」赤染契一逕乾笑,雖然問題有點直接,但清原家的小姐說話向來都是這樣一針見血啊!

  「可他是男子……你、你們怎能——」清原綾姬咬著下唇低下頭去,儘管不願承認,但是事實卻確確實實擺在眼前。如果赤染契有一兩句企圖辯解的話的話她或許還能釋懷一點,但他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那雙望著自己的眼異常堅定。

  「赤染大哥,對你而言,雪舟是一個相當獨特的存在吧?儘管是我……你也從未放在心上吧?」

  「綾姬小姐——」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我雖然是女孩,但我的志氣也不會輸給男人,你若真喜歡他就明白跟我說,我逼自己死心的——」

  「對、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根本不需要對任何人說抱歉!」

  「我、我……」赤染契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他見她這模樣心裡很不好受,但一時間也又不知該怎麼啟齒……他對她越是好,恐怕也只會徒惹她更傷心罷了。

  「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赤染大哥,能不能、求求你只要一次就好——請你讓我在你的懷裡待一下……至少在夕陽落下之前,讓我達成這個心願……」

  「綾姬小姐……」

  「你難道連這一點舉手之勞都不願成全我嗎?」

  赤染契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後,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沈重落在飄揚的髮梢上。他輕輕擁過清原綾姬的肩膀,但他知道這個小姑娘並不需要他任何安慰。

  夕陽下,抽長的芒草蒼涼的掩蓋過天地間輕擁的兩個人。那股微澀的味覺,是少女的淚珠幻化成風,黯然掠過了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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