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氣樓

「怎麼還沒下班？」當時間來到晚上七點半，偌大的辦公室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李宜軒假借散步的名義徘徊在程澄所在的區域，在確定四下無人之後笑瞇瞇地走了過去。

他不否認看見程澄還在公司的時候內心的確有些竊喜，但他還不至於自戀到認為人家是在等他一起下班。

「正準備要走，你呢？也準備要下班了嗎？」

「是啊，差不多了。」

「喔…那一起走吧？」程澄不疑有他地收回目光，李宜軒見他開始整理東西，也隨手替他收拾桌邊散亂的文件。

「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完飯後再回家？」

「好啊。」

「那你想吃什麼？」似曾相識的對白就這麼脫口而出了，雖然有種時空錯亂之感，但待在他身邊的人卻再真實不過，程澄低著頭專注的側臉，總能讓他看到失神。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程澄思考了一會兒又把問題丟了回去，這陣子他們已經把公司附近的餐廳都給吃過一輪了，實在也拿不出什麼創意來。

「要不要去我家？」

「去你家？」由於這個提議來得太過突然，程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李宜軒見他露出為難的表情，以為他是誤解了他的意思，連忙補充說明道：

「我是說既然想不到要吃什麼，不如我下廚炒幾個菜，我們就在家裡吃好嗎？你老是外食應該也很膩了吧？反正現在生鮮超市都是二十四小時的，我們就挑幾樣想吃的食材，家常菜的話我的手藝倒是還可以——」明明是再單純不過的晚餐邀約，但李宜軒卻劈哩啪啦解釋了一大串也不曉得是在心虛些什麼。他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等待程澄的回應，卻見他未置一詞，默默鎖好抽屜鑰匙後提起公事包站了起來。

「走吧？」

「去哪兒？」他愣愣讓出通道讓程澄走，這次換他沒意會過來了。

「去陪你買菜啊！難得你要親自下廚，這麼好康的事怎能錯過？」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去我家嗎？」李宜軒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為什麼不願意？你家是有養鱷魚還是鯊魚嗎？」

「是沒有啦，不過我以為還要等很久，你才會願意踏進我家大門。」

「只、只是吃頓飯而已不需要這麼掙扎吧？」突如其來的語重心長讓程澄也跟著緊繃起來，他忍不住自我反省他之前是不是對李宜軒太兇了，以至於他如此反應過度。

李宜軒笑道：「因為在這之前，你連你家大門都不讓我進去。」

「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記恨？」程澄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記得很清楚啊。」

「好了啦！你再說下去我連晚飯都不用吃就被你的肉麻餵飽了。」莫名竄紅的臉頰讓程澄顧不得他們兩人還在公司，他低著頭沿路推著李宜軒的背走，直到出了辦公室鑽進電梯，他才逕自躲到角落假裝鎮定地催促對方去按樓層表。


※


記得最後一次和程澄逛生鮮超市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高中制服，當年的他就像個好奇又貪吃的孩子，看見什麼就拿什麼，也不管他們數來數去就只有兩張嘴，根本吃不下那麼多。

如今，當年的少年已經長成穩重的青年，李宜軒推著推車走在後頭，他望著程澄修長挺拔的背影忽然感到不勝唏噓，漫長的十年還以為很久，沒想到只是眨眼瞬間的事。

「老師，你有煮過飯給別人吃嗎？」程澄背對著他撿了一把青菜扔進推車，像是料到他會緊跟在後似的，連回頭確認一下都沒有。

「如果有的話你打算怎麼辦？」他問得漫不經心他也答得很隨性，卻見他頓時打住腳步，一臉認真地扭過頭來。

「真的有啊？」

李宜軒沒否認也沒承認，只是微微揚起嘴角。

「笑什麼？我的問題很好笑嗎？」

「不是，只是在想你怎會有此一問。」

「就好奇不行嗎？」程澄彆扭地移開視線，事隔多年，他的易怒體質依然毫無改善，差別只在於坦率或不坦率而已。

「沒有。」

「沒有什麼？」像是負氣似的，程澄隨手抓了一盒辣椒丟進推車，他喜歡吃辣不過李宜軒卻吃得很清淡，儘管如此他已經暗自決定好今晚的菜單了。

「就回答你剛剛的問題，除了你以外，我沒有煮過飯給別人吃，你一直都是唯一的一個。」

「是嗎？」就算李宜軒說的是實話程澄也認為他是在哄他，他們分手了這麼多年，他才不相信李宜軒身邊沒有過別人。

「是真的，我的生活除了工作就只剩下吃飯睡覺，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找徵信社調查。」

「你生氣了喔？」脾氣再好的人也禁不起一再的懷疑，聽出李宜軒的口氣帶著無奈，程澄知道玩笑開過頭了，戰戰兢兢地打量著他的臉色。

「沒有啊。」李宜軒似笑非笑，逕自走到肉食區拿了兩盒菲力放到推車裡。

「那幹嘛板著臉？」程澄跟在後頭亦步亦趨，李宜軒心不在焉地挑著晚餐會用到的食材。

「有嗎？可能本來就長得比較嚴肅，所以不笑的時候臉看起來就是臭的。」

「那笑一個好嗎？」程澄討好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但李宜軒卻無法學他故作輕鬆。

「現在沒有辦法。」

「對不起啦，你別生氣好嗎？我相信你啦，我很榮幸我是唯一一個受到你特別待遇的人。」

「程澄，你不需要覺得榮幸。」

「呃？」

「因為這是你應得的，記得嗎？我對你說過，我欠你的，並不只『喜歡你』這句話。」

過於堅定而灼熱的視線，讓程澄不得不低下頭去才勉強掩飾住內心的激動，他知道李宜軒待他好，但他並不曉得他好到連將近十年前的承諾都還清楚地記得，他突然覺得有點想哭，可是他忍住了。

他慶幸他們挑在冷門時段逛生鮮超市，要不，讓路人瞧見他淚流滿面的模樣，他肯定會感到無地自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