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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吃完宵夜再回到家已經凌晨一點了。

下車時,蘇向槐回頭看了沈仲宇一眼,打從認識以來便笑容可掬的男人始終如故,尤其在今晚過後,他突然覺得能有他這個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怎麼了?」

「嗯…沒什麼,我走了。」他關上車門,連同那些說不出卻又七零八落的情緒,真希望能夠就此震散。

「大學生——」其實根本還沒走遠,但因心中仍纏著留戀,沈仲宇開口喊住了他。他趴在方向盤上,臉部剛毅的線條被車內昏黃的燈光柔化了許多,蘇向槐彎腰探進車窗,至今仍然接收不到那雙眼神企圖給予的暗示。

「明天有事嗎?」

「目前還沒有欸。」不過他是有打算繼續蒐集打工的情報。

「沒事的話可以來公司一下嗎?我會算錢給你的。」

「嗯?有什麼事嗎?」蘇向槐撓了撓頭,但撓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臉色大變,沈仲宇沒錯過他的表情,但也只是淺淺一笑。

「就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標案啊!我們家助理晚上跟週末都要上課實在是加不了班,所以到現在都還沒趕上進度,週末可以請你來幫忙一下嗎?」

「這、」蘇向槐不是不想去,而是這件事被他一拖再拖,如今如果豪爽應承下來的話,也未免太無恥了。

「拜託啦!」

不管短期內是否能夠立刻找到人,他都無法拒絕那張哀求又迫切的表情。

「去…去是可以去啦!可是不用算錢給我啦!唔、就當作是謝謝你常常請我吃飯好了!」

「你能來的話,真的是幫了大忙。」

「其實——」

「其實什麼?」

蘇向槐搖搖頭,抿起唇給了一個牽強的笑容,「沒啦!那就明天見囉!喔對了,我要幾點到?」

「十點到就可以了,需要我過來接你嗎?」

「不用了不用了!」蘇向槐連忙揮手拒絕,打工的還讓老闆來接,天底下有這麼好康的工作嗎?

「那你還記得我公司怎麼走嗎?」

「捷運站出來之後左轉到底再接○○路那附近對吧?我知道大概位置,放心啦!我會準時到的。」

「迷路的話再打給我。」

「嗯,那我上樓了,晚安。」

「Bye.」

低沉而溫柔的嗓音從喉嚨輕輕流洩而出,也許是因為夜深了,沈仲宇整個人都連聲音慵懶了起來,蘇向槐背對著他走向家門,總以為他還沒走。

走到半途時,他終於忍不住回頭張望,但路口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蒼白的街燈孤單搖曳於夜色之中。





沈仲宇一回到家便卸裝走進浴室。

他將水量開到最大,放任蓮蓬頭的水柱沖刷著他的髮他的臉,但仍然無法冷卻身體的燥熱。

這陣子的他太不像自己了。

他指的不是忘情投入工作的自己,而是近乎禁慾般,竟只要默默關注著某個人便能夠得到滿足。

也許他應該試著轉換目標看看,要不然守著一顆永遠都不可能開花的果實,最先衰敗枯槁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梳洗過後他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連期待都還來不及,響沒幾聲就接通了。

「仲宇?」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有些高昂,像是很意外他的來電。

「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如果回你是一個人豈不是表示我行情太差?但如果回答不是,不就沒機會見到你了?」

沈仲宇輕哼了聲,「你只要說,『我可以為了你立刻丟下男伴飛奔去找你』,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

「嘖、沒想到隔了這麼久你還是一樣自戀。」

「有本錢幹嘛不好好利用?」

「好啦!屁話一堆,你現在要過來找我嗎?」

「你在哪兒——」





隔天還不到十點,蘇向槐已在一樓大廳等候,沈仲宇挑了挑眉,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怎麼不先上去?」

「管理員說你還沒來。」

沈仲宇沒說什麼,伸手按了電梯。

蘇向槐跟他之間隔了幾步,注意到他西裝以外的穿著後難免打量起來,其實沈仲宇不扮老成穩重的時候,外表更顯年輕帥氣,眉宇間所流露出的瀟灑不羈,很難讓人聯想到他已經是一家公司的老闆。

他望著那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想像起來,學生時代的沈仲宇肯定也是個風雲人物吧?一想到此,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身世一點都不瞭解。

「今天要把所有儀器的規格都整理出來……我有稍微翻一下,上頭的英文都不是很難……如果有遇到看不懂的單字,字典、網路…應該都查得到才對……順從客戶要求,每種儀器都需要附上一張中文規格及操作說明,所以你要做的就是翻譯、排版,再轉存成電子檔就好,定稿之前我會再看過,有沒有問題?」

「呃、我先做做看——」

一進公司,沈仲宇二話不說便開始交辦公事,熱絡的口氣雖然一如以往,但蘇向槐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不過既然答應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假日的辦公室意外冷清,也許本來就因為格局不大,所以安靜到連對方敲鍵盤的聲音都清晰可辨,尤其是沈仲宇,他的手指頭根本沒有停下來過。

快到中午的時候,沈仲宇有電話進來,他拿著手機走到外面講,隔著玻璃門,他隱約發現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嚴肅。

等他講完電話再走進來,蘇向槐趕緊收回目光埋首於螢幕之前,沈仲宇經過他時忽然停下腳步靠過來關切他的進度。

「怎麼樣?還上手嗎?」

「還過得去。」

「就說你可以的嘛。」沈仲宇拍了他肩膀幾下,嘴角雖然笑著,但感覺不是很真實。

「沈仲宇——」

「嗯?」

「要、要中午了,需要我去買便當嗎?」他不是八卦純粹只是擔心他,但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不是很想講。

「好啊,反正兩個人也不能叫外送……這附近有百貨公司,B1就是美食街,我對吃的不挑,跟你買一樣的就好……」沈仲宇從皮夾抽出一張千圓大鈔給他,淪落為跑腿小弟的蘇向槐,只覺得自己很沒用。

他失戀時是沈仲宇在安慰他,可是當沈仲宇疑似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卻連個垃圾桶都當不了,如果是他的朋友,大多都會怎麼做?

過去,他的人生幾乎有一半都擲注在打工裡,他沒什麼交朋友的經驗更遑論是聽好朋友吐苦水,即使是初戀,也只是單方面的思慕而已,對於關心自己以外的人,他總是那樣笨拙而不得其法。

「怎麼啦?還是你想出去吃?」沈仲宇終於留意到少年的異狀,心想是不是一開始就交付他太難的工作以至於他這般垂頭喪氣。

見他拿起車鑰匙,蘇向槐連忙阻止他道:「中午停車很麻煩,還是買回來吃吧!我走了!」

「大學生——」

「啊?」

「順便帶兩杯冷飲回來。」

「喔。」

「還有——」

「嗯?」

見他一臉茫然,他忍不住笑道:「門禁卡也帶著,別老是叫我幫你開門,你真的把我當小弟嗎?」

沈仲宇像是料準他會接似的,順手把門禁卡拋了過去,蘇向槐紅著臉捧住,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紅了臉。

等他打完便當回來,辦公室已經空無一人,桌上只留了張紙條。

『你沒帶手機。先吃,晚點就回。沈』

第一次看見沈仲宇的字,筆跡有些潦草,大概走得很急吧?蘇向槐從背包裡頭找出手機,果然有好幾通未接來電,他坐下來看著螢幕發獃,意外闖入的空檔凸顯出他內心的空虛。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除去睡眠,他其餘的時間不是上課就是打工,他的人生,是否真得如此盲目地過下去不可?

有錢真的很好,至少煩惱的不必是這般庸俗的問題,好比說沈仲宇,他至少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在哪裡。

望著一旁的便當,蘇向槐其實並不餓,一來是因為天氣炎熱,二來是他的情緒還是處於低落狀態,畢竟是初戀,對於楊紅清他不可能那麼輕易忘懷。

他把便當擱進小冰箱之後著手整理起資料,他如今唯一能夠回報沈仲宇的,就是在他回來的時候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但是到了晚上七點左右,依然不見沈仲宇的蹤影,蘇向槐試著回撥手機,連續打了幾通都沒接之後只好放棄聯絡。

他將已完成的中文規格一一存檔後留了Memo給沈仲宇,輕輕關閉電源。

正當他刷出準備離開公司的時候,有人搭了電梯上樓,原以為是沈仲宇,怎知電梯門一打開,預備好的牢騷又原封不動吞了回去。

「學、學姐?」在徹底整理好心情之前,他實在很不想碰見她,更何況還是一對一。

「向槐,你要走了嗎?」

「嗯…妳怎麼來了?」

「來接你啊!」

「為什麼?」

楊紅清按住電梯,淺淺一笑,「仲宇臨時有事抽不了身,所以打了電話給文詡要他過來看一下,幸好你還沒走……快進來吧,文詡的車還在樓下等呢。」

蘇向槐聽了很是疑惑,既然可以打電話給林文詡為什麼不直接撥給他呢?儘管如此他還是走了進去。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怎麼會?一點也不麻煩啊!向槐,別老是對自己的學姐這麼見外,更何況你跟仲宇也認識,就更沒有理由了。」

「嗯…對不起……」

「不需要說對不起,你需要的,是習慣接受人家的好意,知道嗎?」

楊紅清甜甜一笑,蘇向槐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其實是不曉得該接什麼才好。

一下樓,林文詡直接接他們上車,蘇向槐一個人坐在後座,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餘。

「向槐、向槐——」

「啊?」

「喊了你好幾聲了,在想什麼?」楊紅清回過頭去,像是有點擔心他。

「唔、沒什麼,怎麼了?」

「吃飯了沒有?一起去吃飯好嗎?」

「不用了,我在公司吃過了,學姐妳跟林大哥去吃就好……」明明兩個便當都還躺在冰箱裡頭,但他寧可餓肚子也不想去面對刺眼的光景。

「那怎麼行?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一起吃頓飯——」

林文詡瞥了後照鏡一眼,從頭到尾都沒什麼發言的他,竟替蘇向槐委婉地阻止了楊紅清的勸說。「我想向槐可能也累了,要不我們直接送他回家吧?」

「用不著那麼麻煩。前面就有捷運站,在那邊把我放下就可以了。」

「向槐——」

「林大哥這裡停就好了!謝謝你們送我一程,再見。」沒等楊紅清把話說完,林文詡才剛停好車,蘇向槐已經跳下車去。

「向槐!」

「我先走了!你們路上小心!」蘇向槐邊走邊朝他們揮手,那副迫不及待逃離他們的模樣,讓楊紅清百思不得其解之餘也有些受傷。

「他是怎麼了?以前不會這樣對我的……」

「大概是因為妳要畢業了,難免患得患失吧?」

林文詡臉上的表情就跟他手上握持著的方向盤一樣平穩,楊紅清望著窗外消失的身影,兀自陷入了沉思。

「紅清,小男生不能太寵他,會長不大的。」

「沒有寵,只是看見他就心疼。」

「嗯?」

「別看向槐一副樂觀的模樣,他從小是在育幼院長大的。」

「他一個人在台北生活嗎?」

「嗯,剛認識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只是生性孤僻,因為每次家聚叫他都不來,我後來才知道他上課以外的時間都在打工——」

「沒想到他過得這麼辛苦。」

「是啊,我們跟他比起來實在是幸福太多了。向槐他真的很乖,越不想麻煩別人我就越不能置之不理,我找機會託人家帶我用過的書給他,讓他有理由見我,我們是這樣慢慢熟起來的。」

「難怪……」

「難怪什麼?」

「有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學姐,難怪會捨不得。」

「有什麼好捨不得的?為什麼你們都認為畢業就等同於結束呢?」楊紅清無辜地眨眨眼。

「我沒這麼認為啊,也許結束的不是因為畢業。」

「不然是什麼?」

「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他像是有什麼心事……」話說回來,仲宇這傢伙到底在忙什麼?從那通電話之後再也沒打來過了。

「對了,仲宇有跟你提過他是怎麼跟向槐認識的嗎?」

「沒欸,妳忘了我們昨天才一塊碰到他?」

「也對,下次見面再問他吧。」

「嗯,有機會我再問他吧。是說難得的週末夜不妨先來關心一下我們的晚餐吧?找間有夜景的餐廳用餐妳覺得怎麼樣?」林文詡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就他對沈仲宇的瞭解,蘇向槐對他而言肯定不只是一個工讀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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