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站在病房門口做了一次深呼吸,正準備敲門之際,他的母親剛好拿著保溫瓶出來裝水,他們母子對看了一眼,難得默契地同時避開視線。也許是昨日的爭吵在心裡留下了些疙瘩,橫陳於前的尷尬氣氛讓他們一時無語,只好佯若不識地從對方身邊經過。

母親的冷淡老實說讓程澄覺得很受傷,從小到大他甚少違抗過她的意思,但她現在看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待一個陌生人,他的選擇難道就這麼讓她引以為恥嗎?

他很希望她能以他為榮,至少他抬頭挺胸面對自己的性向,他很想告訴她,他就算不和李宜軒在一起,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迎合她的期望步入正常的婚姻生活。

「媽,爸有好一點嗎?」望之不忍,他終於還是喚住了她的背影,見她怔了一下,他突然感到了些許膽怯,或許他不該來,抑或許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要是沈仲宇別來找他就好了,那麼他就不會知道家裡發生了這些事,也就不會再度勾起他妄想重返家庭的渴望。

「你自己進去看吧?不過他在睡覺,你小心別吵到他。」

「喔。」見她態度漠然依舊,程澄一時間也拉不下臉講些討好的話,只好放她轉身走掉。

他走進病房把水果籃擱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後隨手拉了張椅子。

他坐在床邊靜靜看著上頭躺著的人忽然覺得一陣鼻酸,在他的記憶裡,父親是嚴肅而遙遠的,因為充滿了距離感所以覺得他強壯得像個鐵人,但如今眼前的他卻顯得老邁消瘦,虛弱得毫無攻擊能力,當年他可是可以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的呢。

「爸…好久沒看到你了,你好嗎?」

「你怎麼變得這麼多?頭髮都白了,怎麼不染一染呢?」隨之模糊的視線讓他揉了下眼睛,不過似乎越揉越糟,最後連父親的臉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這幾年我在外面遇到了好多事……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跟你說…不過你會想聽嗎?」

「媽覺得我讓她丟臉,你也是嗎?這幾年媽一直找我……你呢?你也跟他一樣想見到我嗎?」明知問了也是白問,程澄還是低著頭丟出了一堆問題。

那交握的手心滲出了點汗,他甚至不敢抬頭看自己父親的臉,就怕他突然醒過來看見自己,他會無法承受那雙滿是苛責的視線。

「你現在住哪兒?」

「媽?」背後冷不防冒出的女聲讓程澄嚇了一跳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慌慌張張抹了抹臉頰,但泛紅的鼻頭卻藏不住他的心事。

不曉得她有沒有聽見他剛剛說的話?程澄在意的就只有這個,對於這個母親,他總是存在著顧忌。

「你今天過來是表示你願意回家嗎?」

「媽願意讓我回去嗎?」他拉開椅子清出空間,但他的母親卻遠遠站在門邊,動也沒動。

「我從沒說過不讓你回來……你應該也知道,這些年我始終盼著你回家……你不在的這幾年家裡變得很冷清,你爸也比以前更沉默了。」

「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對你自己說。」

「媽——」

「你還是堅持要和那個人在一起嗎?」

「我愛他,我不想和他分開。」

淡然卻鏗鏘有力的宣言讓婦人蒼白的唇抿成了一直線,她記得當年才十七歲的程澄也講過同樣的話,但她根本不認為他懂得什麼叫做愛。

貪圖歡愉的年輕肉體只能稱之為道德淪喪,她至今還忘不了那個衣冠禽獸將她的寶貝兒子壓在身下行那苟且之事的淫穢畫面,當初要不是程澄哭著求她,她早就告到他傾家蕩產了。

比起他們膚淺的「愛」,她不只一次告誡過程澄這個世界上有更多比「愛」還要來得重要的東西需要去守護,但他聽不進去,寧可背棄父母親的期望也要拼死捍衛他那不值一提的愛情。

「既然你堅持的話媽也不便再說什麼,不過你能不能先回家來?你爸現在倒下了,媽能依靠的也就只剩下你了,我希望在這個非常時期你能陪在我身邊,你能考慮考慮嗎?」既然來硬的不行,她並不排斥採取柔性對策,只要能把兒子的心找回來,她並不介意再受點委屈。

「妳…不生我的氣了嗎?」突如其來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程澄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以為她又要抨擊他的選擇,沒想到卻得到了她消極的認同。

「有什麼好生的?兒子就只有一個,只要你願意回家來,一切都好談。」

「真的嗎?老師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程澄難掩喜色,煥然一新的神采看在為人母親的眼裡只覺得格外諷刺。儘管如此她還是勉強擠出笑意,操著微弱卻動容的口吻,繼續她的遊說之路。

「總之先搬回來吧?等你爸醒了我會告訴他這件事的,我相信他會認同我這個決定的。」

「那我跟老師商量一下……」

她愣了一下,努力抑制住心底的嫌惡若無其事問道:「你們現在是住在一起嗎?」

「沒有啦,不過這麼大的事還是跟他說一聲比較好……」

「那就早點跟他說吧?下次我見到他,會對他客氣點的。」

「媽…謝謝妳……」

他的母親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是從水果籃裡拿了顆蘋果,坐在一旁的空床上削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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