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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曉得是蘇向槐第幾次偷瞄沈仲宇。

從上車去醫院包紮到走進警察局做筆錄,除非是必要性的對話,沈仲宇根本就不主動開口。

沉默越是拉鋸,越是讓蘇向槐聽清楚自己的心聲,也許他在無意中給對方添了麻煩,如今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善意的對待呢?

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打從離開台北後,他總是看著窗外,有時候可以看見很遠的山巒,有時候卻什麼也看不見,灰濛濛的天色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就好像現在一樣。

「今天有點晚了,先找間飯店休息,明天一早再回台北好嗎?」

「嗯…都可以。」

從警察局出來後,沈仲宇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鬆開了領結,蘇向槐順著回頭的角度看過去,不經意發現下巴那青青的鬍渣,不僅止於此,就連下眼瞼也印著淡淡的陰影,他看得忘記收回視線,直到對方踩下煞車,他才慌張地轉頭面向擋風玻璃。

「到了欸,還蠻近的嘛,你先下車吧?後座的紙袋記得提進去,要換藥。」

「喔。」蘇向槐解開安全帶率先下車,前往飯店正門口時,他完全沒有心情去欣賞那在燈光下更顯浪漫的噴水池,也未曾去留意周遭所經過的圓柱與雕像如何充滿歐式復古風格。他只是不斷感到懊惱,要是剛剛在車上時有即時把握住機會打破僵局就好了,距離天明還有十個小時,他們難不成要這樣不冷不熱地耗過一個晚上嗎?

殊不知在他消沉的離去之後,駕駛座裡繃緊的背脊頓時失去了支撐力,沈仲宇把重量傾靠在椅背上,好生舒了口氣才跟著下車。

他把座車交給泊車人員後便攬著蘇向槐走進迎賓大廳,儘管只是輕微的肢體碰觸,卻還是讓他感到些許不自在,他原本想趁沈仲宇在等櫃台確認房間時隨便說點什麼的,但後來又打消了念頭。

「累的話先去洗澡吧?洗完再睡人也比較舒服……還是你肚子餓了?剛在路上也忘記問你了……要不要叫Room Service?」

蘇向槐搖搖頭,把紙袋擱在地上後便走進浴室暫時隔絕了外界的聲音。他站在洗手台前,看見鏡子裡的那個人默默紅了眼,他不明白自己的淚腺為何突然間變得脆弱起來,明明這幾天再怎麼委屈辛苦也不曾像現在這樣難過,沈仲宇是不是終於發現自己是個麻煩人物,所以才一直趕他?

他扭開水龍頭不停掬水潑灑著臉部,他很想冷靜,可是腦袋亂哄哄的,根本就冷靜不下來。

會被瞧不起嗎?

能這麼快就找到他,大概連他是從育幼院出來的這件事都已經知道了吧?

打從一開始就已經不平等的立足點會越來越失衡嗎?他扶著洗手台跪了下來,也顧不了一地的水漬是否會弄濕褲管。

像他這種人也許應該回歸原點去跟自己背景相似的人生活在一塊才對,因為不管他如何抗拒、如何否認,擁有同樣傷口的人,總是能夠在覺得疼痛的時候互相舔舐互相依偎,所以等一下出去之後,他要開門見山地跟沈仲宇說清楚,至少不要再造成他的困擾了。

然而等他洗好兼收拾善後完畢出來,沈仲宇已經坐在長沙發上睡著了。

應該是累了吧?為了他的事也不曉得糟蹋了自己幾天……聽他發出沉穩的鼻息,蘇向槐把毛巾披在還滴著水珠的頭髮上,盡量以不驚擾到他的方式坐到另一張沙發上。

傍晚才在醫院包紮好的傷口剛剛都被弄濕了,他彎腰把紙袋拖到腳邊,拿出裡頭的東西後便逕自解開了紗布,只是一隻手真的不太方便——

他將藥膏擠在傷口上後蓋住紗布想將手腕纏起來,卻因遲遲無法固定施力點而怎麼也纏不緊,失敗了幾次之後,他似乎是打算塗完藥就收工。

「讓我來吧?」

「呃、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醒一會兒了,看你笨手笨腳地弄了老半天……坐過來讓我幫你弄吧?還有你幹嘛要跟我分開坐?我們有這麼不熟嗎?」

「我怕吵到你……」

「你對我需要這麼客套嗎?」

過於深沉的視線讓蘇向槐不自覺低下頭去,沈仲宇不想去懂他的遲疑,直接把他拉到旁邊的空位上。

他卸下被蘇向槐纏得亂七八糟的紗布,輕輕擦去上頭糊成一團的藥膏。然而,起先的魄力卻在看見那隻細瘦的手腕上那些交錯的勒痕與擦傷後,忽然結成了凝重。

「痛不痛?」

蘇向槐才準備搖頭,他便已經皺起了眉頭,「我光看都覺得痛了,怎麼可能不痛?」

「還好,這點痛還忍耐得了……」蘇向槐想把手抽回來可是卻被沈仲宇牢牢握住,他不敢使力只是暗自留意著他的反應,他不想再給他添麻煩了。

「這裡也不痛嗎?」

沈仲宇探出拇指輕輕撫上他嘴角的瘀青,其實只要不用力壓不張大嘴巴是不會有什麼感覺的,可是男人的碰觸還是讓他緊張地縮了下肩膀。

「看吧?還逞強——」誤以為自己碰痛了他,沈仲宇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抬起那張低垂的臉,猶帶著幾分惶恐的表情讓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眼睛好紅……還腫腫的……你剛是躲在浴室偷哭嗎?」

「沒有啦。」蘇向槐支支吾吾地迴避他的目光,就怕被看出端倪。

「怎麼了嗎?」

「真的沒有啦,就洗頭髮的時候泡泡不小心流到眼睛裡面……我沒有怎樣啦。」

儘管正面相對卻也鼓不起勇氣正視對方的少年,濕成一綹一綹的瀏海部分在睫毛下緣映出了陰影,沈仲宇一言未發,只是環住他的腰將他整個人帶進懷裡。

蘇向槐被嚇了一跳,頭頂上的毛巾也因此掉到男人身上。

「老實說我有點生氣。」

幾乎趴在沈仲宇身上的蘇向槐被這句話殺得措手不及,他急著想起身,可是沒能得逞,腰上的手握得很緊,緊到讓他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知道我在氣什麼嗎?」

他愣了愣,後來像是突然意會了過來,他勉強扯開了嘴角,「對不起,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

「向槐——」

「我真的覺得很抱歉,但還是謝謝你來找我——」原以為已經調整好心情,沒想到真正當著當事者的面把話說出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又莫名乾澀了起來,他厭惡這樣沒用的自己,也害怕被對方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軟弱。

他撿起毛巾想藉機結束話題,可是沈仲宇卻板著臉扣住他的手,這個連耍流氓都還刻意避開他痛處的男人,會不會溫柔得太超過了?

「好好聽人家把話說完可以嗎?」

「不是都說得差不多了嗎?」再說下去太傷人,他怕自己會受不了。

他別開視線,但沈仲宇的指尖卻穿過頭髮捧住他的臉,他只好垂下臉,任憑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你以為我會怕你麻煩我嗎?我巴不得你連三餐想要吃什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拿來問我……你對我為什麼要這麼見外?」

「不是見外,我只是不想造成別人的負擔。」

「我是別人嗎?」

默默滑下的淚珠成了唯一的回應,原來對於彼此關係的不確定才是招致不安的最大主因。他原本就是個防衛心強烈的人,爾今忽然敞開大門讓另一個人走進來,也難怪會如此無所適從了。

「向槐,對你而言我是別人嗎?還是你希望,我在你身邊當個『別人』就好?」

蘇向槐咬著下唇沒說話,其實也是說不了話,他怕一開口就哽咽,也怕自己又說錯話讓沈仲宇更加不開心。

「為什麼才幾天不見你又縮回去自己的殼裡了?你能為了思沛對我發脾氣,為什麼就不能多愛自己一點?你知道我在氣什麼嗎?我氣那個不良少年那樣欺負你,你還是要在警察面前替他講話……當你在當爛好人的時候,你想過我這幾天的心情嗎?你知道我從接到陳麟的電話之後這雙眼就再也沒闔過嗎?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沒料到會聽見這些話,視線才剛對上眼眶便跟著泛紅,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眨了下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怎麼也止不住。

「我告訴你,我不是白白救你的,你要為這一切付出代價你要補償我,今後不管我提出什麼要求,你都不准拒絕!」

「你要我做什麼?」蘇向槐含著眼淚聲音忍不住顫抖,沈仲宇不像是在說氣話,但如今的他一無所有,還能賠什麼給他?

「我要你給我添麻煩,我要你造成我的負擔,這個要求不算太過分吧?」

蘇向槐怔怔掉下了眼淚,滑過臉頰的溫熱還來不及抹去便在細吻中銷聲匿跡,沈仲宇扶著他的腰蹭過唇角,在抵開牙關之後讓兩人密無間縫。

「沒事了,都過去了,我在這裡——」他按住那纖細的後頸,好一陣廝磨過後才張開雙臂將整個人嵌入懷中。用力到近乎折斷對方的激動,是始終牽掛在心頭的一份想念,而這份想念也讓他察覺到自己對蘇向槐所懷抱的感情,原來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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