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氣樓

把人送回家後李宜軒刻意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只因程澄說要去倒杯水給他，可是一轉眼十五分鐘已過，別說白開水了，連人都跟著不見了。

他頻頻往廚房張望，但依然毫無動靜，他就是擔心他自己在家會胡思亂想因此才會拋下所有事情留下來陪他，儘管他在醫院裡表現很堅強，但他知道他的母親還是傷了他。

不被家人諒解的感情取向對程澄而言始終是心中最大的痛，他為此痛苦了許多年也孤獨了許多年，而這些年的委屈如今雖然伴隨誤會冰釋得到了解脫，卻也讓他徹底認清了自己母親的真面目，原來她愛他的方式令人如此不敢恭維，原來她一直使用他最唾棄的手段在摧毀他對她的信任。

「程澄？躲在這兒幹嘛？你在哭嗎？」李宜軒放輕腳步走過去，程澄站在餐桌前背對著他沒動，迅速抬手抹了下臉頰。

「沒有…忽然放空了一下……你渴了嗎？我水倒好了。」他轉過身想把馬克杯遞過去，強顏歡笑的臉上看上去有些蒼白，李宜軒覆住他握著馬克杯的手，把它們輕輕按放在餐桌上。

「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別自個兒悶著。」

「能有什麼事？我很好，沒事……」程澄別開臉沒看他，他嘆了口氣，把他摟進懷裡。

「幹嘛？」程澄埋在他胸前一點抵抗的意思都沒有，他撫著他的頭髮，忍不住加重了雙臂的力道。

「沒幹嘛，只是覺得你需要一個擁抱。」

「老師……」

「嗯？」

「我媽她要是又像以前一樣為難你的話怎麼辦？」

「不怎麼樣，見招拆招囉，我現在也不是好欺負的。」

「哦？」

「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否則也不會苦苦守候這麼多年。」

「你…一直在等我嗎？」

「是啊。」他泛著苦笑道。

「你該讓我知道的。」程澄抬頭看他，清澈的眼底淚光閃閃，李宜軒看著這張由少年蛻變成青年的臉龐，呼吸不禁變得有些沉重。

「我找不到你……你為何要躲起來？」他撫摸著他的臉頰，心想即使歲月未在他臉上留上痕跡，但包裹在這張美麗皮相底下的心，恐怕早已千瘡百孔了吧？

「我不想被他們找到……」

「所以你就虐待自己嗎？」

「我也不想啊，只是賺錢沒想像中容易，為了躲避他們的追蹤我沒辦法找太像樣的工作，所以也過不上什麼好生活……」

「那這一次怎會下定決心來我們公司面試？」他之所以會有此一問是因為他們公司名列全國二十大企業之一，怎麼說也不會是程澄的選擇。

「因為我已經沒有時間再蹉跎下去了……老師，再兩年我就三十了，我不希望我老了之後還要過著捉襟見肘的日子……」

「幸虧你的本性是貪圖享受的，不然我要到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你呢？」

「有心要找的話還怕找不到嗎？」無視他的調侃，程澄嘟著嘴語帶抱怨道，他只當李宜軒拋棄他了，根本從未聽說他在找他。

「你媽去我學校鬧也去我爸媽上班的地方鬧，不得已我大三辦了休學，為了讓你媽放心，我把自己關了一年，後來聽說你考上大學了，本來想偷偷去看你，但去了幾次你身邊似乎隨時都有人監視著，我擔心被你媽發現又為此大做文章，只好作罷。」娓娓道來的往事經由他的描述平淡得像是街頭巷尾的家常閒話，但箇中滋味只有他這個當事者最清楚。

在那段躲躲藏藏的時光裡，他目睹了少年從失望到絕望，從自閉到自殘，他到現在都還忘不了他隻身一人躲在校園的角落發呆傷神的模樣，也忘不了他故作叛逆地學人家叼起香菸，在良莠不齊的朋友圈裡隨波逐流。

那是程澄的大學生涯，他對他訴說過的夢想。曾經充滿了美好的憧憬，但到頭來卻過得一片慘淡。

程澄雖然看不見李宜軒眼中的畫面，但透過他五味雜陳的表情，卻也間接明瞭到他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對不起……」

他垂下眼睫似是感到內疚，李宜軒捏了捏他的下顎淺淺一笑。「說好了，我們之間不再出現這三個字的。」

程澄吸了下鼻子給了一個微笑，或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明明是個大人了但做出這麼孩子氣的動作時卻還是分外可愛，李宜軒想也不想便低下頭去，他想吻他，而他確實也這麼做了，只是對方似乎被他的舉動嚇到了，反射性躲開了他的親暱。

「呃、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意識到自己的直接反應似乎讓兩人陷入尷尬的氣氛，程澄支支吾吾地想解釋，卻在下一秒，讓人兩手一張摟進懷裡。

「沒關係，這樣就好，讓我抱一下好嗎？」李宜軒溫柔的口吻帶著滿滿的包容，他知道程澄不是有心拒絕他的，他很清楚即使他們之間的誤會解開了，但長年駐留在他心中的陰影還在，一時間要他若無其事接受自己，似乎是強人所難了。

「老師……」感動於他的體諒，程澄突然覺得眼眶有點酸。

「別在意，能這樣抱著你，我就心滿意足了。」他搖搖頭制止他把話再說下去，然後用力收緊了懷抱。

過去的程澄在這方面總是比他主動，但今非昔比，在遭遇到那麼多傷害後他他已經對愛情感到膽怯，他能理解他的轉變，但這個轉變卻也讓他由衷感到心疼，他想盡可能去彌補，而且他會讓他知道，他不會再輕易放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