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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來難得的暖陽像是貓兒踩在地上的腳掌般柔軟,老者假寐的眼皮正因身後接近的聲響緩緩張了開來。

銀髮青年走到他面前彎腰替他拉好膝上的毛毯,他抬頭看著始終面帶微笑的他,一條條佈滿眼周的皺紋讓他看起來老邁而虛弱,只剩下眼底的幹練還找得到當年的風采。「布蘭呢?」

「在畫廊呢,他這幾天都在忙畫展的事,預備讓您大吃一驚。」在評估過席威斯.賽隆的身體狀況後涅克萊決定編織善意的謊言,在這非常時刻,亞米斯特的領主絕對不能倒下去。

「呵呵,這孩子明知不管他做什麼我都會很高興的,瞎忙什麼呢!」身為父親的欣慰之情溢於言表,席威斯望著窗外乾黃的草皮,才驚覺冬天真的來了。

他有多少年沒在亞米斯特過冬了?這趟回來,連小布蘭都長大了不少,已經是個活潑的男孩了。

緩慢的呼吸不知是意味著梟雄的窮途末路還是病痛對他所施予的折磨,此時此刻的他看起來不過是個普通的老人。

「賽隆先生,您的進藥時間到了。」涅克萊端來水杯,卻見席威斯皺起眉頭。

「涅克萊,多吞這些藥並沒有讓我覺得好過多少。」

「賽隆先生,請不要小看規律的生活。您若遵照醫生的指示靜心調養,就可以不用再吃這些藥。況且,您也該為布蘭少爺保重不是嗎?」

席威斯閉上雙眼,一想到布蘭那可愛的身影,緊抿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涅克萊說的沒錯,他得為他守住亞米斯特,安安穩穩地把江山交給他,讓他賽隆一族繼續在邦國中發揚光大。

席威斯吞下兩顆藥片後又恢復到昔日不苟言笑的姿態,「我要你蒐集的情報進行得如何了?」

「我得跟『那個人』碰頭之後才能做出最終的判斷。但他目前還抽不開身,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

「涅克萊,你的手腳得快些,我沒多少時間可等了。」

「賽隆先生您別著急,我想對方同樣也快失去耐心了。」





「我說過很多遍了,不行……」原該靜謐的下午時光正因走廊上僵持不下的兩人而失去了悠閒的氛圍。

「為什麼我不能見布蘭?」

「法蘭西斯先生我跟您說過了,馬遜醫生希望布蘭少爺能獲得充分的休息因此才會拒絕訪客會面。還有,這裡是醫院,能請您小聲一點嗎?」護士小姐面有難色地擋在門口,再三搖動著那頭白金色的捲髮。

「要我小聲一點可以,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就是布蘭少爺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倒下的?」

「法蘭西斯先生很抱歉,關於這件事賽隆家要求我們保密,請恕我們無法透露。請您別為難我們好嗎?」

「我是他的朋友難道也不能破例嗎?」

「很抱歉,除了賽隆家的人,我們不會對外發表任何言論。」

「抱歉、抱歉!妳除了抱歉還會說什麼?」

「真的很抱歉。」

法蘭西斯氣到說不出話來,他朝牆壁捶了一拳後便忿忿走出了醫院。





賽隆那可惡的傢伙要是肯做個順水人情讓他進去探望布蘭,他又何至於被擋在門外?離開醫院的法蘭西斯一腳踹翻街角的垃圾桶引來側目,他凶神惡煞地瞪了回去,路人紛紛走避。

由於在醫院枯守也不是辦法,他決定碰碰運氣,於是他掏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然而當電話那頭傳來促狹的笑聲時,他免不了有些惱羞成怒。「希倫迪爾你不想接的話可以馬上把電話掛掉!」

「我沒有不想接啊,能替你效勞我可是樂意之至。」

「少跟我來這一套,你人在哪兒?」

「白樺街九號,你要過來嗎?」

「白樺街九號是哪兒啊?」

「就是和榆林路交叉的那一條——」

「我知道啦!」法蘭西斯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我的意思是那裡是酒店旅館還是餐廳什麼的?」

「是我家啊。」

「怎麼你沒住在賽隆家嗎?」

「原來你現在才發現嗎?看來你真的很不關心我。」

「關心你幹嘛?不是說好各走各的嗎?」法蘭西斯的心直口快讓涅克萊沉默了幾秒鐘,不過馬上又若無其事道:

「也是啦,你找我有事嗎?」

「想請你幫點小忙。」

「是關於布蘭少爺嗎?」

「你怎麼知道?」

「你表現得那麼明顯,瞎子都看得出來。」

換做平常法蘭西斯肯定會反擊回去,但如今他卻只是操著焦慮的口吻道:「你知道賽隆家在搞什麼鬼嗎?布蘭出了這麼大的事全家上下也沒幾個人在操心……就說雅瑟好了,他昨晚來走動一下今早又不見人影了……更別提我到現在還無法和布蘭見上一面……噢、希倫迪爾……我是真的覺得很沮喪……」





才剛按下門鈴,門便喀的一聲自動彈開,法蘭西斯揚揚眉,後腳順道把門帶上。

走進客廳,有別於奢華陰沉的賽隆家,簡約明亮的空間讓法蘭西斯不由得伸了個懶腰,涅克萊在看見他一臉放鬆的表情時忍不住他道:「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地方吧?隨便坐。」

「我是這麼打算沒錯。」法蘭西斯客隨主便一屁股癱在沙發,張開雙臂掛在鬆軟的椅背上。「希倫迪爾,你今天早上怎麼沒來醫院?」

「我去向賽隆先生報告事情。」涅克萊從迷你廚房替他拿來一杯咖啡後在他附近坐下。

「小鬼的事嗎?」

「布蘭少爺以外的事。」

「你還沒跟他說嗎?」法蘭西斯突然坐起來,涅克萊從他頭上彷彿可以看見蓄勢待發的怒氣。

「這種事你要我怎麼說?」

「怎麼不能說?難道要等到小鬼被搞死之後才說嗎?」

「法蘭西斯,我想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

「嚴不嚴重兩隻眼睛看見的才算!去你的!要是不嚴重院方為什麼把病房看守得像牢房一樣?一直暗示我有人要對小鬼不利的人不就是你嗎?」激動之餘,法蘭西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涅克萊平靜地看著深褐色的液體染上雪白的桌巾,隨手抽了幾張面紙擦拭起來。

「那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我沒想到你當真了。」

一聽到他這麼講,法蘭西斯不禁失笑道:「我他媽的幹嘛浪費時間來找你啊?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你讓我對你徹底改觀了。」

怎麼聽都不像是恭維的評價讓涅克萊苦笑道:「法蘭西斯,我知道你很關心布蘭少爺,但就算你見到他又如何?憑你的能耐,你能把他救出來嗎?」

「為什麼這麼說?你為什麼會這麼說?希倫迪爾,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的法蘭西斯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涅克萊拉開他的手理了下領子才道:

「告訴你沒問題,但你得保證不能輕舉妄動,好嗎?」

「到底是什麼事?難道其中真的另有隱情?」

涅克萊移動到對面的沙發,雙手交握於膝間。「你聽過『饗宴』嗎?」

法蘭西斯思索了一會兒,「我聽卡特提過,據說是黑市裡天價的毒品。」

「嗯,它的確是黑市目前最炙手可熱的毒品,主要成分是古柯鹼再加上古老印地安人所調配的秘方,一旦注射到血管便會令人陷入前所未有的亢奮狀態,不少藝術家為了激發靈感都會打上幾管……不過由於它藥性太強,長期使用會對中樞神經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因此才會變成政府列管的禁藥……」

「什麼叫做無法彌補的傷害?」

「看過橡皮筋嗎?當你長時間把它拉到極限,它便再也無法恢復最初的模樣對吧?同樣的道理套用到我們的大腦,你偶爾給它刺激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可是一旦刺激過頭反而會促使神經反射機能下降。當它徹底失去反應能力時便不會再執行任何指令,也就是所謂的能力喪失,輕者陷入昏迷,嚴重的話就是變成植物人。」

法蘭西斯從沙發上跳起來,「你的意思是小鬼吸毒嗎?不可能!他不過是個孩子哪懂得吃這些東西?」

「我沒這麼說,我不是要你冷靜一點嗎?」

「還冷靜個屁!你有話直說少跟我賣關子!小鬼到底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透過管道得知布蘭少爺的體內有饗宴的餘毒,但還不確定是怎麼產生的。」

「該不會是——」

「是什麼?」

法蘭西斯咬了下唇,沒說話。他不願…不願自己的假設成真。見他神情黯然,涅克萊走過去將他摟入懷裡,輕聲寬慰道:「法蘭西斯,我知道你和布蘭少爺感情很好,但非不得已,我不希望你捲入賽隆家的鬥爭。不如趁這混亂時刻,我送你離開亞米斯特好嗎?」

「你幹嘛要對我這麼好?」

法蘭西斯的疑問讓涅克萊沉默無語,他怕他萬一說錯話讓他把自己推得更遠的話那該怎麼辦?他不否認他對他的確還存著幾絲留戀,但比起情人,作為朋友似乎能讓這份關係維持得更長久一點。

「沒事的話,別對我這麼好行嗎?」法蘭西斯不耐地掙開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布蘭,他追問涅克萊道:「既然你能打聽到小鬼的情況,那麼是不是也有打聽到院方的治療方法?小鬼他會沒事對吧?」

「如果有事你打算怎麼辦?揪出兇手替他報仇嗎?」涅克萊未答反問,見他面有難色,他不動聲色道:「還是兇手是誰你早就心裡有譜了?」

「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我肯定親手幹掉他。」法蘭西斯直直地望著他,毫無一絲雜質的綠眼用著最純粹的顏色表達了他的意志,涅克萊未置可否,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廢棄的倉庫裡,鼻青臉腫的紅髮青年勉強撐開眼睛,蜷在地上顫抖地摟住遍體鱗傷的身體。他眼神渙散地看著散落一地的畫具顏料,似乎已經對外界失去了反應能力。

金髮男人坐在乾淨的一角意興闌珊托著下顎,像是逐漸喪失了耐心。「只是要你交代這些東西的來源有這麼困難嗎?」

「就說是我撿到的……」

「在哪兒撿的?塔克索的賤民能隨意出入亞米斯特嗎?」

「總、總是會有無聊人士跑來塔克索找、消遣吧?閣下不就是嗎——」咳出口的血還來不及落地便讓隨扈給打到一邊去,被扯住頭髮的青年露出一臉猙獰,眼底難掩懼意。

「看來連你也學會了某人的無禮是嗎?」男人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可憐的獵物,「其實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這些東西是給你的,而那個人現在找不到你,恐怕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吧?」

「閣下我求您、求你別傷害他!他什麼都還不知道!我才剛想和他聯絡就讓你們給抓來了!」

「那又如何?吃裡扒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閣、閣下…您不是很喜歡法蘭西斯嗎?」

他的自以為是換來男人冷冷一眼,他別過頭去,微揚的嘴角像是對他的認知頗不以為然。「再喜歡的東西都有看不順眼的一天,更何況還是個不聽話的人?卡特.朵果,你以為你有和我談判的資格嗎?別忘了,你也曾經為了私慾出賣他,假如現在讓你做個選擇,你是要我饒了你還是放過他呢?」

「閣下,法蘭西斯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卡特爬過去想抱住他的腿討饒,但褲腳都還沒碰到便讓隨扈給拉開了。

「我只問你的選擇,是你死,還是他活?」

「閣下、閣下我發誓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您放過我吧!」

「聽起來,你是要再次為了自己捨棄他嗎?」

卡特怔怔看著惡魔般冷酷的他,面對生死抉擇,他連正常呼吸的方式都給忘記了,他只是大口大口喘著氣,在空氣不流通的滯悶空間裡頭,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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