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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時李宜軒還沒走,但他想自己可能是拖累他的原因。

真丟臉,都老大不小了,居然還會因為一時抗壓性不佳而在他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來多年的努力就此功虧一簣,他肯定會在背後暗笑,原來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幼稚又不成熟吧?

見李宜軒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程澄下意識摸上額頭,想起昨晚不經意的那個吻,他忽然一陣臉酣耳熱,但願在意著那個吻的人只有他,可別醒來之後弄得兩個人都尷尬不已就好了。

為了不驚動他,程澄盡可能放輕動作從他大腿上離開,只是才剛坐起李宜軒便跟著睜開眼睛,一臉驚慌道:

「怎麼了?你要去哪裡?」

「喝水。」大概是哭過頭了喉嚨有點乾,程澄尷尬地迴避李宜軒的目光,怎知他往前走一步他就尾隨一步,緊迫盯人到近乎神經質的地步。

「你跟著我幹嘛?」

「我也覺得口有點渴。」李宜軒越過他率先倒了杯水喝起來,程澄沒看他,只是忍不住懊惱他昨晚幹嘛要打那通電話給他?他又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難道就沒人能陪他說話嗎?誰不好打偏偏打給他,活該自尋死路。

「你待會就要回去了對吧?」他口氣淡薄地下達逐客令,但其實心裡一想到他即將離去竟又不禁感到幾分落寞。

誤會程澄是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不耐煩,李宜軒只好自己解嘲。「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但看時間應該是來不及了,所以我想稍微梳洗一下就直接去上班了。」

「可是你的衣服——」都被他弄得皺巴巴的了,他再怎麼說也是個部經理,總得顧及一下顏面吧?

「沒關係,早點去就好了,我辦公室裡有留幾套替換的衣服。」

「那個…不好意思……」

「嗯?」

「都是我害你也沒好好休息到……」

「怎麼會?我昨晚睡得很好啊。」李宜軒微微一笑,眼角藏不住的溫柔與包容,彷彿他們又回到了在轉角咖啡,最初相識的那個時候。

回想往事歷歷在目,程澄鬱悶地別開視線,殊不知他的若有所思,全教另一個人看在眼底。

「那麼可以告訴我了嗎?我能幫上你什麼忙嗎?」

「我…呃、沒什麼啦,可能是這幾天太累了所以情緒有點不穩,我沒事啦,很抱歉昨晚在你面前失態了。」

「程澄,不管怎麼說,在周Sir回國之前我都還算是你的主管,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千萬別跟我客氣知道嗎?」

「嗯,謝謝李Sir。」

「自己人客氣什麼?」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隨口冒出的李Sir讓李宜軒嘴角的笑意顯得有些僵硬。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還笑得出來,但老實說他並不覺得他們之間沒有進展,至少程澄對他不再總是冷言相向了。

他有信心他們的關係會慢慢有起色的,就算無法恢復到過去那種單純的愛戀,但他想守護他的心並不曾有過改變,他會讓他知道時間的淬煉讓他變得堅強而無畏無懼,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事,他再也不會從他的面前逃開了。





那一夜過後他們倆之間的關係起了微妙的變化,雖然談不上有太大的進展,但程澄對他的態度已經友善很多。儘管他的身分只是從令人憎恨的舊情人提昇為同事,但沒再惡化下去就是好事,李宜軒對於目前相安無事的現狀感到很滿足。

在周瑞原即將歸國的前夕,本來以為已經合作無望的A公司突然積極和他們接觸,好不容易擺脫客訴糾紛的程澄在新氣象的籠罩之下顯得很興奮,這讓居身幕後的李宜軒間接也感染到他幾分好心情,光是他每天幾乎照三餐來找他討論個案細節,就夠他笑口常開的了。

李宜軒其實不是個會厚此薄彼的人,但這段期間他確實花了太多心思與時間在程澄這個隔壁部門的新人身上,他的「偏心」讓他底下原本就不安於室的部下找到了作亂的藉口,熱衷搞小團體的陳士成,開始暗自煽動其他人不滿的情緒,準備找機會修理這個「狀況外」的菜鳥。

「程澄,有空嗎?」

「還好,有事嗎?」

「明天Seminar要發給客戶的資料我一個人弄不完,你能幫我一下嗎?」

「可以啊。」程澄答應得很爽快,一來是當了好一陣子的隱形人他也想藉此改善和同事的關係。二來是手頭上有事他也省得回家之後一個人胡思亂想。

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被嬌寵慣了,當初離家出走時把話講得太絕,以致於他到現在還拉不下臉來和家裡聯絡。

他這幾天也只是消極盯著手機看,反正沒人打來就意味著平安,更何況真要有什麼事,依沈仲宇那好管閒事的性格也不可能悶不吭聲的。

「還沒下班?」晚上七點鐘左右,剛開完會回來的李宜軒挾著筆電從程澄旁邊經過,他當時正埋頭於分類陳士成拜託他的資料。

「在幫士成弄明天Seminar要用的資料。」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怎麼好意思讓老闆幫忙打雜?」程澄低頭裝訂資料盡量避免與他正眼相對。那一夜過後他似乎越來越難控制住自己目光不要往李宜軒身上飄去。

他的溫柔是他當初吸引他的主因之一,而這項特質居然也毫不費力地抵銷了他這幾年對他不告而別所累積的埋怨,回想起重逢之後他對他所作的一切,他覺得自己似乎又陷入迷惘了,他和他,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

「都是自己部門的份內事,有什麼關係?」

「是沒關係,不過還是不要比較好。」

「為什麼?」

「之前才被你的部下酸我有特別待遇,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又被另眼相看。」

「我不是跟他們解釋過了嗎?大家都是同公司的,何必分這麼清楚?」

「我也不想分這麼清楚,不過很多事沒站在對的位置上,是感受不到的。」

李宜軒遲疑了一會兒,忽然皺起眉頭問道:「程澄,難道他們私底下聯手排擠你嗎?」

「也不至於啦,只是你別連這種小事都要插手,讓他們看見了觀感也不好。」

「那好吧,你忙完之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有事找你。」

「什麼事啊?」

「等你忙完再說吧?」李宜軒拍拍他的肩膀逕自往辦公室走去,程澄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失神,明明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卻讓他心裡莫名湧起一陣悸動,難道他真的還想要依賴他嗎?不,是還想著要依賴他……對他的眷戀,其實從未斷絕過吧?

「程澄…程澄——」

「呃、你回來啦?」回過神時,只見陳士成抱著一疊複印資料往他面前一擺,程澄也跟著臉黑了一半。

「叫你好幾聲也不理人,杵著不動該不會是在偷看哪個正妹吧?」陳士成朝他的目光去向看過去,咦,是李Sir的辦公室,這傢伙該不會趁他不在的時候又偷打他的小報告吧?

「別把你的嗜好隨便套用在我身上,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無聊嗎?」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文件,程澄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個陳士成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客氣。

一答應幫他之後他立馬就把最繁瑣無聊的工作丟出來,自己淨挑輕鬆的活做,資料是印了很多份沒錯,但也不是他印的,誰曉得影印機在辛苦工作的時候他跑去哪裡摸魚了,而且一摸就是一個多小時。

「就剩下這些,釘完之後你就可以回家了,其他的我來弄就好了。」

「還有其他的?」不是明天就要開Seminar了嗎?這個人的工作效率也未免太好了吧?

「當然有啊,明天要Present的簡報檔被駁回了好幾次,我還沒修改完欸。」

「你再混嘛。」

「才不是混,這叫做慢工出細活好嗎?本人的生活哲學有機會再讓你慢慢體會。」

「免了,我對你的摸魚哲學一點興趣都沒有。」程澄實在懶得和他鬥嘴,與其在這種事上浪費口水,還不如抓緊時間趕工要實際點,他可沒忘李宜軒還在辦公室等他呢。





陳士成一離開後程澄為了早點結束作業也出現了機械化的動作,他將資料排好裝訂順序之後看也不看內容拿了就訂,但一轉眼半小時過去了,他手上的資料卻還有三成尚未裝訂完畢,明天的Seminar到底有幾百個人要來啊?沒事印這麼多都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被砍伐的森林嗎?

「怎麼還沒好嗎?真的不要我幫忙嗎?都已經八點了,就快可以吃宵夜了。」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的李宜軒終於按捺不住從辦公室晃出來,程澄連抬頭看他的時間也沒有。

「還是你有事先走吧?我明天會早點來,到時候再談會不會太晚?」

「我沒事啊,我只是在等你,餓到都胃痛了。」

「你本來就有胃痛的毛病,時間到了不去吃飯,你怪誰啊?」

「怪你啊。」

「什麼?」

李宜軒笑道:「誰叫你動作這麼慢,不過才六張紙也搞這麼久?」

「是六張紙三百份一千八百張好嗎?明天都要開Seminar了結果現在還在釘資料,這個陳士成也很奇怪,怎麼不請助理加一下班?」

「不是你自告奮勇說要幫人家的嗎?」

「哪是?是陳士成跑來拜託我的,我怎好意思拒絕他?」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就說你很忙不就得了?」

「我就剛好沒事嘛。」

「沒事也不早點講,害我在辦公室裡多簽了好幾筆請款單,早知道就隨便找個理由帶你走了。」

「帶、帶我去哪兒?」

「吃飯啊,我不是喊了好幾聲肚子餓嗎?」李宜軒走過去拿起另一隻訂書機幫忙他加快裝訂的進度,鋪滿了長桌的文件看上去確實頗有壓力。

「忙完之後一起去吃點東西再回家好嗎?反正『你男友』應該也在加班對吧?你這麼早回去一個人窩在家裡也只是無聊而已不是嗎?」擔心他找藉口推託,李宜軒故意抬出程澄捏造出來的男友,給他一個台階下的同時也給自己留了條後路,保留一點緩衝空間對他們倆總是好的,程澄是這麼的驕傲,一時間要他重新接納自己恐怕也有困難。

「你請客的話我就去。」程澄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淡淡說道,意外的轉折讓李宜軒揚起嘴角,連手上密密麻麻的資料頓時都順眼得不得了。

「那有什麼問題?」

程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但見李宜軒神情淡定,將紙張對齊之後每一份都釘在同樣的角度,即便是對待小事卻一點都不馬虎的態度,總是令他欣賞不已。

原就安靜的空間因為專注的工作而顯得更加靜謐,此起彼落的,是兩人手上訂書機裝訂的聲響,不著痕跡地中止了時間的流動。

恍惚之間,程澄的腦海中不經意掠過當年的畫面——

記得那年夏天的尾聲,他似乎也像現在這樣手裡拿著訂書機,窩在李宜軒的小套房裡幫他整理訂期末報告,只是排版才排到一半,他便隨手抽出一頁和他討論起來。

起初或許只是閒聊而已,但後來卻變成了抬槓,而他因為說不過他,臉皮薄的他當下又惱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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