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氣樓

緊接而來的兩個禮拜，蘇向槐幾乎忙到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本來一晚只有3小時的打工追加到每節課的空堂，助教那邊催人催得勤，蘇向槐沒有立場拒絕只好認命地加快文獻整理的進度。

這天晚上，他累到趴在書庫外圍的自習桌上休息，忽然有人搭上他的肩膀。

「辛苦啦！」

抬頭看是助教曉峰，頗為滿意地巡視成果當中。

「嘖，這年頭要找到比學弟還要勤奮的青年應該是沒有了，既然都搞定了，明天起可以不用來了！工讀金月底算給你，記得要給秘書銀行帳號。」

「不用來了？」不、不會吧？這份工作他從大一做到現在欸！

「嗯，最近有筆預算被凍結，系辦暫時沒有錢請工讀生了，所以才要你趕在月底之前把書庫的工作完成，幸好安全上壘了！」助教笑得極度燦爛，但蘇向槐卻覺得他的心臟被那光芒射到穿孔了。

「怎麼了？你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

「啊、哈哈，有嗎？」

「還是你願意留下來做義工？」

「哈、哈哈…有空的話當然是沒問題啦！」避開那雙灼熱的視線，蘇向槐暗自嘆了口氣，為了下個月的生計，他的熱心得暫時拿進冰庫冷凍起來了。

於是，在迎接黃金禮拜五的那一天，蘇向槐卻還窩在學校的電腦教室逛BBS，那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衝堂的不要，要求五點前要到的不要，交通不便的不要，刪來略去，似乎也沒幾間可以應徵了，更何況，全台北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找工作。

正當他覺得氣餒的時候，手機響了。

一看到來電顯示，他才想起他答應過的事——

糟糕，完全給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你在哪兒？有空嗎？」

「啊、學校、我還在學校。」他拿著手機輕聲細語地走到教室外。

「都幾點了還在學校幹嘛？順路過去接你，二十分鐘後校門口見。」

「誒？等等、等一下——喂、喂喂——」旋風式的問與答花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睽違兩週的蠻橫，至今依然繞著自我中心旋轉，蘇向槐別無選擇，只好走回教室收拾東西。


※


「說二十分鐘還真的二十分鐘，真該頒給你守時的好寶寶獎章。」

「謝謝，你乾脆給我集點卡好了。」蘇向槐輕聲頂了回去，開門關門的動作不失俐落。

小週末的夜晚，校門口原本就聚集了不少人潮，再加上停了一輛拉風的賓士，他光是站在路邊就已經夠引人側目了。沈仲宇含笑看著他上車，那視線讓蘇向槐覺得自己活像隻討寵的小狗。

「大學生，先陪我回公司一趟再去吃飯好嗎？」沈仲宇向來隨心所欲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問歸問，一個右轉，座車已經切入前往商業區的車道。

「誒？既然你還在忙，那你放我在前面路口下就好了。」

「沒，回去拿個東西而已，很快。」

口氣溫和但沒有商量的餘地，蘇向槐無奈沉入椅背，百無聊賴之際，他發現沈仲宇連側臉都很好看。

直挺的鼻梁配上那對略顯狹長的眼眸，很像雜誌上隨便一翻就會翻到的帥氣男模，尤其是那張顏色稍淡的嘴唇剛好抿到合適的角度，讓他整個人流露出一種犀利又性感的神秘。雖然他還不太理解性感真正的定義，但被凝視的時候會莫名臉紅心跳，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吧？

唔、大概。

「看夠了沒有？再看下去晚餐就讓你請了。」

忽然闖入的低沉男聲讓蘇向槐看了一下外面然後又迅速低下頭去假裝整理東西，他那毫無預警的慌亂讓一旁的沈仲宇趴在方向盤上笑得頗是意味深長。

「其實也沒什麼，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看我看到渾然忘我的人。」

「誰在看你！我是在發呆好不好！」也不管沈仲宇還在車上，蘇向槐逕自甩門走掉。

「生什麼氣嘛？我會真的凹你請嗎？誒、這樣還不夠嗎？大學生你走那麼快幹嘛？等我一下啦！你知道停車場出口在哪裡嗎？」

很顯然的，沈仲宇的寬宏大量並沒有獲得對方的青睞，蘇向槐一下車就朝前直奔低頭疾走，但背後還是不時聽見壓抑不住的低笑。

在電梯口攔到人的時候，蘇向槐那兩片沒被頭髮完全遮住的耳郭還紅紅的，那副純情的模樣，遠勝過當初他誤會他倆發生一夜情的那天清晨。沈仲宇越看他越覺得可愛，但最後也只是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按了上鍵。

「二十三樓。」

「什麼？」

「我說我的公司在二十三樓，下次自己來可別走錯。」

蘇向槐不解其意，正想發問時電梯門開了。

「文詡？」「紅清學姐？」

兩人不約而同看了對方一眼，電梯裡頭的男女似乎也對眼前的組合感到訝異，蘇向槐最先反應過來讓出通道，然後看著那個英俊挺拔的男人摟著那風姿綽約的女人走了出來。

「仲宇…我以為你今天不會進公司……」

男人的手沒離開過「她」，因為停下與沈仲宇交談的緣故，蘇向槐也跟著移動到一旁。

「我回來拿跟老德的那份合約，可以的話希望這一兩天就把它處理掉。」

「嗯，確實是不能再拖了，那就拜託你了，週末有事還是可以call我。」

「當然，怎可輕易饒過你。」

沈仲宇笑著拍了男人一下，之後也禮貌性地和「她」點了個頭。「她」應該也瞧見自己了，但並沒有主動打招呼，最後還是那個男的問起，他們才想起他的存在。

「對了，這位是？」

「他啊？他是S大的學生叫蘇向槐。方向的向，槐樹的槐。最近標案的文件做不完，有考慮找他來幫忙……」

「S大的學生啊？紅清妳不也是S大的嗎？」

男人回過頭去，「她」嫣然一笑道：「對呀！我不但是S大的，我還是這位向槐同學的直屬學姐喔！」

「怎麼不早講？」「這麼巧？」

「你們一見面就只顧著談公事，眼底哪擺得下我們兩個啊？」「她」眨了眨眼，嫵媚中帶了點俏皮，蘇向槐下意識避開了視線。

「嘖、文詡，管管你女朋友，她是在暗示我不要再妨礙你們約會嗎？」

聽著沈仲宇毫無忌憚的笑罵，蘇向槐感覺得出來他們三個似乎認識挺久了，男人與「她」相視而笑，流動的眼神中彷彿交會著不為人知的默契。

他努力擠出笑容，努力融入那和樂的氣氛，但他的眼，卻無法不去在意男人始終輕摟著「她」的手。

在對方開口道別之後，他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胸口突然感到微微的窒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