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氣樓

每天下午到樓下的便利超商喝一杯咖啡似乎已經成為程澄的例行公事，今天一樣一杯美式加兩顆奶油球，當他把i Cash遞出去，後面的客人居然出聲要店員連他的一起結，他回過頭去，不意讓一張刺眼的笑容驀地闖進視野裡來。

「還是這麼沒警覺心？我都跟在你後面這麼久了。」

程澄拿起咖啡掉頭就走，那個人卻從店員手中接過他的卡不慌不忙跟上活像是甩不掉的蒼蠅，他索性走到室外吸煙區旁邊的空地等他。

風很大，人不多，但卻足以成為他的屏障。

「你的東西忘了拿。」

「謝了。」程澄看也沒看一眼直接收進口袋，別過頭去喝他的咖啡。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這麼冷漠？」

「誰跟你是一家人？你不是隔壁部門的嗎？」程澄不以為然，早忘了複試那一天自己在他面前是何等的低姿態。

其實他是在氣自己縱容這個誤會發生，畢竟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他卻一度自作多情，以為對方仍對自己餘情未了。

這一個月以來他不否認自己渴望在公司見到他的身影，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也好他都懷抱著期待，但事實證明他對他而言不過是名過客。

因為打從他進來到現在不曾見他主動過來打聲招呼，即便現在在路上遇到了也只是個普通同事而已，既然如此陪他聊聊又有何妨？他也不想被對方認為自己是個提不起放不下，小氣巴拉的男人。

「隔壁部門的人也是人啊，幹嘛這麼壁壘分明？」

「李Sir誤會了，我只是一時想不到我們之間有什麼交集，能讓李Sir把寶貴的時間耽擱在這兒。」原本跑來抽煙的人不曉得何時都走光了，一旁空蕩蕩的木造涼亭更加突顯出他倆獨處的事實，程澄直覺想走人了。

「要交集還怕沒有嗎？我們可以從你念高中我當過你的家教的那段時光聊起——」

倘若他買的不是熱咖啡，他很有可能會把手中的飲料直接往他臉上潑過去，但程澄只是握緊紙杯以沉默對峙幾秒鐘，然後冷笑了一聲。「原來有過這檔事嗎？我早忘了。」

「呃？」應當是相見歡的場面，沒料到對方會是如此反應，李宜軒頓時失語。

「我不像有些人老是喜歡用緬懷過去來套交情，不值得留念的，我通常一覺睡醒之後就會當作從沒發生過，所以李Sir，假如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先回辦公室了。」

「程澄我以為——」他情急之下扣住程澄的手臂想攔下他的腳步，卻見他依然躲避自己的視線，隱藏在眼鏡背後的眼神充滿了敵意。

「以為什麼？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傻瓜嗎？」他毫無猶豫撥開李宜軒的手，順手把手裡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扔進垃圾桶裡。

他抿緊了唇角是因為發覺自己已經連假笑都擠不出了。

他活該，活該受這鳥氣，他憑什麼以為他們還能相安無事？他當初把他傷得那麼深，他根本不可能和他若無其事。「夠了，真的夠了……李宜軒，你當年既然決定各走各的，今天也用不著再來找我敘舊，我沒你想像中寬宏大量，我不是那種分手之後還能當好朋友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我也沒打算和你當好朋友。」李宜軒露出一絲苦笑，程澄瞥了他一眼，比面無表情還要傷人的，是嘴角莫名鬆開的唇線。

「是嗎？那很好，再好不過了。」說是賭氣也好逞強也罷，至少聽起來都像是鬆了一口氣。程澄推上鏡架扯了下嘴角，像是感激他高抬貴手。

李宜軒凝視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不由得嘆了口氣，他知道他可能對自己有些誤會但此時此刻也不適合把他逼得太緊，為了緩和現場尷尬的氣氛他只好改口道：「程澄，既然有緣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們能和諧相處嗎？」

「當然可以，只要李Sir一句話，什麼都不成問題。」

程澄左一句李Sir又一句李Sir客套得讓李宜軒皺起了眉頭，他確實沒打算和他當好朋友，可是他也用不著反應這麼極端。「你能不能別叫我李Sir？」

「那你要我喊你什麼？老師嗎？」忽然轉柔的語調，只見程澄露出一絲微笑，淒美得教他跌入一段泛黃的回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