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氣樓

從醫院出來後手機一開機，長達十幾通的未接來電教李宜軒苦笑連連，不只他，連程澄早已轉成振動模式的手機也被打到快沒電了。

「怎麼辦，還要趕回去嗎？」

「就算現在趕回去Seminar也差不多要結束了，時間點有點尷尬……我看我還是先送你回去吧？晚點我再回公司向處長請罪。」

「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回公司。」

「不用了，你應該很累了吧？還是先回家去休息吧？」尤其是在經歷過那麼激烈的爭吵過後，他看得出來程澄是身心俱疲。

「我不累，你讓我去跟處長解釋，所有的責任就由我一人來承擔吧？」

「沒必要，又不關你的事。」

「怎會不關我的事？你是因為我才會丟下Seminar的，你讓我去跟處長解釋好嗎？」

「我不是不讓你去，而是這件事根本沒什麼，別放在心上好嗎？」

「怎麼可能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你放心吧，處長和我很熟的，不會有事的，只是換一個人開場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真的嗎？」

「真的沒事。」李宜軒給了一個微笑只求能安撫住程澄。在他心中，天大的事都不及眼前的程澄重要，好不容易撥雲見日了，他盼望能藉這個機會確定程澄的心意。

「話說回來，原來沈仲宇是你的表哥嗎？」當座車行駛在市區馬路上，李宜軒趁停紅燈的空檔隨口問道。

「嗯，不然你以為他是誰？」程澄瞥了他一眼，像是不太理解他為何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李宜軒給了個苦笑，不禁對自己之前的胡亂猜疑感到汗顏。

「不知道，只覺得他和你很親近，肯定是你什麼人。」

「所以你有吃醋嗎？」

「怎會沒有？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總是草木皆兵，不是擔心你身邊已經有人了，就是擔心有人想要追求你……當然也擔心你對我的印象越來越差，到頭來我什麼機會都沒有了。」

「可是你也只是擔心，什麼行動都沒有不是嗎？」

「因為我會怕啊……我怕你還在生我的氣……我怕我太躁進又把你嚇到躲起來……你好不容易才願意出現在我面前，要是又把你嚇跑了該怎麼辦？而且……」

「而且什麼？」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還喜歡著我？」

「我對你是什麼感覺你會不清楚嗎？」副駕駛座上的程澄摟著雙臂忍不住失笑，他從不認為自己把感情隱藏得很好，但也不覺得李宜軒有遲鈍到需要人家時時刻刻提醒的地步。

「不是有句話叫『當局者迷』嗎？我只知道你怨我、恨我，根本不敢去奢望你是否還喜歡著我……」

「沒有愛哪來的恨？」程澄轉頭望向窗外，好不容易才吞下喉嚨湧上的酸澀。

「我對你確實一度很不能諒解……但在我拋下一切從零開始之後，我才稍微有點理解你的難處……當一個人什麼都不是的時候確實很無力、很渺小，你因為我前前後後也吃了不少苦對吧？但是這些事我都不知道……我只是自怨自艾地以為自己被捨棄了……我代我媽向你道歉，希望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怎麼會？我要是會介意早就介意了。」

「總之有這種母親我還是覺得很丟臉。」

「千萬別這麼說，她也是為了你好不是嗎？」

「她要是真的為了我好，為什麼不願意成全我們呢？」

「與眾不同本來是件好事，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熟到平心靜氣接受自己的兒子連愛情都和別人與眾不同……程澄，我知道你是特別的……而你的特別只要我一個人懂得就夠了。」

「你為什麼不早點對我說出真相？害我恨你恨了這麼久還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程澄忍不住去握他擱在排檔桿上的手，李宜軒回頭給了他一個微笑，溫柔像是要把人給融化似的。

「不浪費……一點都不浪費……相反的，我反而很感激這些年的等待……要是沒有這幾年的沉澱，我也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有多喜歡你……」

「老師……」

「好久沒聽你這麼喊我了……」李宜軒噙起嘴角，打從心裡散發的喜悅讓程澄的眼眶漸漸泛紅。

「你喜歡嗎？喜歡的話我以後還是這麼喊你？」

「喜歡，不管你喊我什麼我都喜歡。」

聽到這裡，再也承載不住的某種情緒像是衝破胸口似的讓程澄做了個深呼吸，李宜軒大概是看穿這一點，忽然騰出手去摸他的臉。「別哭好嗎？」

「我才沒有。」不回答還好，話一脫口眼淚便跟著斷線，程澄拉下他的手擱在腿上，強忍住哽咽的口吻帶了些孩子氣，讓李宜軒捏了捏他的手心。

「老實說，能像現在這樣握住你的手，我曾經連做夢都不敢想……」

「是嗎？我的夢中倒是一直都有老師呢。」程澄望著他表情認真得像是在訴說一樁傷心欲絕的往事，回想起這些年的作繭自縛，他覺得自己有點傻有點好笑，但至少結局是好的，只要是好的，受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望著望著突然很想撲進他懷裡，但顧慮到行車安全，他最後只是拉長身子在他臉上蜻蜓點水一吻，然後別過頭去若無其事望著窗外變換的景色。

「程澄——」

「嗯？」

「謝謝你。」李宜軒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輕撫著臉頰的溫度微微一笑道。

「謝、謝什麼？」忍不住緋紅的臉即使側對著也是可愛至極，程澄始終只敢看著窗外。

「謝謝你夢中一直有我……也謝謝你從來都沒有放棄我……程澄，我們不要再分開了好嗎？」

「那你答應我不會再逃走了？」

「不會了，有你在的地方我哪兒也不會去。程澄，如今的我已經有能力保護我們的感情了，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要是早幾年聽你這麼對我說，我鐵定會感動得亂七八糟的。」

「那現在說算遲嗎？」

「不遲，只要有說出口，都不算太遲。」程澄回頭給了他一個笑容，那是李宜軒平生所見，最好看的微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