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淇打開家門的時候忽然遲疑了一下,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從那間酒吧出來,卻只有一個人回到家。

進門時瞥見謝至樺的衣物還遺留在沙發上,他不假思索撿起它想往洗衣籃丟,但在東西離手之際他又免不了心生猶豫,謝至樺還會來嗎?在神似舊情人的學弟親口告白之後,他難道一點心動的跡象都沒有嗎?

一直以來對謝至樺的秘密一知半解的他,以為這個心靈導師扮演得還算得心應手,畢竟很多事再沒拆穿之前總是充滿了朦朧美,他能夠肆無忌憚信口開河,就吃定他沒面對現實的勇氣。

但如今有人硬把這層紙戳破了,倘若謝至樺仍對舊愛感到留戀,他或許會因此投入吳明嘉的懷抱也說不定……這個結果其實也沒什麼不好,他懸念了多年的相思終於開花結果,他理當打從心裡替他感到高興才對,可是為什麼,他居然一點也不願意去想像他們相擁而眠的畫面。

這個人他抱了一年多,他相信他絕對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假如他們真的在一起了,他或許應該抽時間去告訴吳明嘉謝至樺他不僅有起床氣還喜歡空腹喝黑咖啡,而且完全吃不了辣,讓他在服侍他的時候記得多放點體貼。

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也最好知道,謝至樺非但脾氣不好腦袋也頑固得不得了,更有口是心非的怪癖,所以像他這樣一個渾身都是缺點的人,其實並不適合作為長期的伴侶。

更何況吳明嘉愛的只是他看得見的那一面,他哪知道謝至樺做夢的時候會哭,嚴重到他非得翻身將人摟在懷裡輕拍撫慰才能慢慢平靜下來。儘管他從不曉得夢魘的真面目,但他卻無法不去操心這個被夢魘所折磨的自閉鬼。

楊逸淇轉身離開浴室,回頭又拿了個垃圾袋把已經扔入洗衣籃的衣物丟了進去。或許是因為對他太好所以才被視為理所當然,假如他先放手的話,手裡的風箏是會從此一去不回還是緩慢地飄回掌心?

抑或者,從來都沒有所謂的風箏存過。

他撇了撇嘴角像是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無聊也覺得可笑,他彎下腰去將垃圾袋打包,在把它提到不起眼的角落放下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當謝至樺一腳踏出計程車,守在公寓門口的人影頓時讓他的酒意消退了三分。「你在這兒幹嘛?」

「學長怎麼喝得這麼醉?」

謝至樺沒理他逕自掏出鑰匙開鎖,順手關門之際,吳明嘉已經眼明手快地擠了進來替他把門帶上。

「我可以上去坐一會兒嗎?」

「不可以。」

「學長……」

「我記得我今天請過假了。」謝至樺擋在樓梯口前不讓他再上前一步,吳明嘉無奈一笑,原來得罪他的人就是這番下場嗎?好個不假辭色。

「現在是下班時間,學弟想探望學長也不行嗎?」

「你還有把我當學長嗎?」

「我……」

見他低下頭去像是有些自責,謝至樺不禁也對自己的心直口快感到懊惱,其實喜歡上他有什麼錯?他不也是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人家的哥哥嗎?可人家的態度有像他這麼惡劣嗎?他跟他根本是半斤八兩,作人確實應該多留點餘地才對。

「要上來可以,喝完茶就走,O.K.嗎?」

「O.K. O.K.!」吳明嘉開心得活像是假釋犯,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進到屋內。

老實說謝至樺下午一請假他也跟著無心上班,畢竟在辦公室把氣氛搞到那麼僵也沒能好好收尾,依他對他的認識,一氣之下丟辭呈走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怎麼說,他至少不用再背負著這個秘密了,即使謝至樺短期內不接受他,他再多花點心思總能慢慢打動他的,只是——

他一下班就跑去借酒澆愁嗎?

沿路打了他的手機一通都沒聯絡上之後,他索性守株待兔跑到他家樓下,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十二點半,害他連晚飯也沒吃。

謝至樺從廚房端了兩杯熱茶到客廳,一把東西放到桌上,他整個人像是累癱了似的掛在沙發上,吳明嘉坐在一旁,刻意等待開口的時機。

「學長……」

「嗯?」謝至樺拔掉已經扯鬆的領帶斜眼看他,吳明嘉喝了一口茶,總覺得微醺的謝至樺少了平時的拘謹,眼神帶了點狂狷,彷彿只要他說錯一句話就會被立刻轟出大門似的。

「上午的事我反省過了,我們……再重頭來過吧?」

「什麼意思?」

「意思是學長可以把我說過的話忘掉,我們繼續像以前那樣相處就可以了。」

「你怎麼突然間又想通了?」謝至樺解開領口的鈕扣,或許是因為酒氣正在行走整個人感到異常心煩意亂,他其實並不會因為吳明嘉說喜歡他而討厭他,他只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還沒想好怎麼應變而已,畢竟在他的認知內吳明嘉算是無辜的受害者,但他如今願意給他這個台階下,他自然也是鬆了一口氣。

「我只是不想嚇到學長……」他揚了下嘴角,儘管看起來仍有些牽強,但他盡可能連自己都試圖說服。「更何況我們在工作上配合得那麼好,我在想……就算不能和學長昇華成另一種關係,能繼續當好朋友好搭檔也不錯……學長同意我的看法嗎?」

「明嘉其實——」你用不著這麼委曲求全的……謝至樺本想這麼說,但他又怕傷了他,他改口道:「其實你瞎操心了,AK給的待遇這麼好,我不會輕易換工作的……而且就像你說的,我們是好朋友好搭檔,我個人也是很捨不得失去戰友的。」

「真的嗎?學長真的也是這麼想的嗎?」

「唔嗯…嗯……」見他露出笑容,謝至樺也淡淡回以一笑,這齣鬧劇能夠和平收場再好不過了,面對愛人的弟弟他唯一能夠的,大概就是給予他親情上的照顧吧?只要自己謹守分際,他相信他們今後也會處得很好的。

「可是如果有人重金挖角呢?學長會離開AK嗎?」

「重心挖角?挖我?誰這麼有慧眼?」

「如果那個人是楊逸淇呢?學長會考慮嗎?」吳明嘉的眼神認真得不像是在說笑,謝至樺擠出一抹乾笑,若無其事地端茶喝將起來,企圖掩飾某一部分的心虛。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提到他?」

「學長其實和楊協理走得很近吧?我今天早上才看到你從他的車上下來而已……」

含在嘴裡的那口茶差點沒燙死他,謝至樺忍痛吞了下去,但聽吳明嘉續道:「不過既然學長都堅持你們只是普通客戶和廠商的關係,我就不再過問了,我決定相信學長——」
「關於這件事……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誤會,我早上不是故意對你說謊的。」

「沒關係啊,我不是都說會相信學長了嗎?今後不管學長講什麼我都會相信的,我們之間不會再有懷疑或猜忌了……」

「明嘉……」謝至樺寧可吳明嘉怪他罵他也不願意接受他偏頗的仁慈,他不確定他看見了什麼,但為了圓一個謊他勢必得說更大的謊,即便眼前這關讓他安然渡過了,那接下來呢?難道就不會再節外生枝嗎?他和楊逸淇的關係當真能繼續忙下去嗎?

或許他應該找機會把手上的業務交接出去,這樣一來至少公私上不會再混淆不清,不過在他開口之前,吳明嘉因為手機作響而走到陽台去講電話,他隔著玻璃見他微微擰起眉頭,心想能讓他露出如此不耐煩的表情,最近大概也只有顧佳葳這個人物吧?

一想到她,許多陳年往事又不免從謝至樺的腦海中浮掠而過。在「他」死後,顧佳葳曾經是他的精神支柱,只可惜他給的好並非她所期待的好,對於這失之交臂的緣分,他也只能表示遺憾了。

在得知她是吳明嘉的未婚妻之時,他不由得對他們認識的時間點感到介意,在她發現他和吳明嘉的關係之前,她知道讓他抱憾終身的那個人就是她未婚夫的哥哥嗎?不…應該不會……

吳明嘉在講完電話回來之後發現謝至樺已經窩在沙發一角睡著了,他放輕腳步拿起旁邊的外套替他蓋上,失神似的凝視著他的睡顏。

即使內心有多麼想觸碰他,但為了不去破壞眼前這他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寧靜和諧,他硬是忍下了這份衝動。

為了得到完整的他,他願意拋下自尊卑微地去等待,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他不過於躁進,他總有一天會對他敞開心房,心甘情願投入他的懷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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