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一夜未眠,天乍才破曙,武田永宗便讓他見識了出羽軍壯大的陣容。

  相對於他嘴角的意氣風發,藤倉晴海留意到一旁隨侍的雪舟異常沈默,那張端麗卻顯得陰鬱的臉上,似乎還殘留著昨夜不歡而散的痕跡。

  「藤倉君你覺得如何?我出羽雖是小國,但如此強盛的軍隊恐怕連當今北條氏也望塵莫及吧?」

  「的確,幸好武田家的矛頭是朝向京都的,要不然吉野山可能老早就化為煙塵了。」藤倉晴海雙手抱在腦後,漫不經心拋下的話語卻教在場眾人捏了把冷汗。

  「哈、哈哈,藤倉大人真是愛說笑呀!主公他匡助陛下復興王權都來不及了,怎可能會興此謀逆念頭?你說是吧?雪舟君?」瞥見武田永宗的表情緊繃如石,上村趕緊出來打圓場道。

  「呃——是、是啊!主公,藤倉大人的個性向來大而化之,有時說話難免會失分寸,還請您莫怪——」接續上村的步調,為避免藤倉晴海再度出言不遜雪舟也適時幫腔道。

  藤倉晴海瞅了雪舟一眼,對於當下的情況倒也有幾分明白。捺下私人情緒,他直接切入正題道:「我這次來小谷城除了是陪貴軍師走一趟之外,我也想知道軍容如此強盛的武田家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天皇陛下協助?」

  相對於藤倉晴海句句試探的言辭,武田永宗的臉上反倒堆滿了笑容。「何須分什麼彼此呢?武田家的力量就是天皇陛下的力量,武田家可是滿腔熱血想助陛下早日剷除奸宄,現在萬事具備,就只缺那臨門一腳!為求師出有名,藤倉君那兩萬名皇軍何時可以進駐小谷城呢?」

  「這……」

  見藤倉晴海一時躊躇,雪舟趁勢加入話題道:「主公,關於此事臣下倒有一個想法……」

  「愛卿但說無妨。」

  「與其將兵力集中,倒不如兵分兩路突襲京都以求圍剿之效?正如主公所知,我軍目前正握有一名十分有份量的人質,臣下猜想有他在手北條京子勢必會有所忌憚——」

  「愛卿口中的人質可是北條謙?」

  「正是。」

  「愛卿難道忘了加賀之役時清原氏不也以北條琉光的性命相脅?但結果又是如何?北條軍裡頭還不是照樣出現了反叛者!」

  「話雖如此,但北條英時事件卻也著實對幕府名聲造成了無可預估的傷害。臣下認為按北條京子步步為營的個性看來,礙於人言可畏她肯定不會讓同樣的醜聞發生兩次……再者,主公如不反對,臣下願意駐紮嵐山協助藤倉大人以求行軍調度上能與小谷城有完美的搭配——」

  「聽愛卿之意是不打算留在小谷城?」

  「小谷城有主公坐鎮斷然高枕無憂!可嵐山情況不同,那裡大勢初定,還需好生整頓一番——只要主公願意再給臣下一些時間,屆時搭配藤倉大人的大軍,兩軍同心協力之下,扳倒北條氏定是指日可待——」完全不給武田永宗猶豫的時間,雪舟把話說得不卑不亢。雖然口口聲聲說要請求武田永宗的裁示,但顯然是心意已決。

  藤倉晴海愣在一旁不禁瞪大了眼。這傢伙又在搞什麼把戲?記得在嵐山上時他還一再勸說自己移師小谷城,怎麼這當口又突然改變心意了?

  不過話說回來,只要能夠將雪舟調離武田永宗身邊,順應他的心意倒也無可厚非 。「我贊成貴軍師的作法。採取奇襲之策確實會比一味猛攻要來得事半功倍!武田大人,您若同意此作法,我想天皇陛下也會樂見其成的!」

  「說的是!主公,雪舟君若非得上嵐山不可的話,老臣這邊自會殫精竭慮讓您高枕無憂的!」被眾人閒置多時的上村見機不可失連忙出聲道。

  「你給我閉嘴!」

  狠狠瞪了上村一眼,武田永宗臉色乍青乍白。他冷冷抿起了唇,雙眼鋒芒似劍。「這件事我需要再考慮考慮……要讓雪卿離開小谷城?這之中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可就功虧一簣了!愛卿,你可真是出了個大難題給我呀!怎麼之前從沒聽你提起過呢?」

  「啟稟主公,這也是臣下一夜無眠,綜觀當今局勢之後才匆促定下的草案,這之中或許尚有欠缺思慮之處,還需主公予以指正。」

  「既然如此,我倒是很期待愛卿找時間好好跟我詳述一番!這件事就先到此為止吧!家事還在客人面前提個不停可就教人家笑話了!我還有事要忙,接下來就勞煩愛卿你了,可別怠慢貴客了!」

  「臣下明白了。」避開武田永宗閃爍的眼神,雪舟表情閃過一抹不自在低頭應了聲道。
  

  ※

  
  離開校場之後,藤倉晴海一路緊跟著雪舟的腳步放聲喊道:「為何突然間又改變主意了呢?你不是希望我把援軍帶進小谷城嗎?喂?喂喂——你別只顧著走!我在跟你說話呢!」

  「做什麼?」

  好不容易擋下了他,那雙迎上自己的蒼冰色美眸卻意外冷淡。看見他繃著臉,藤倉晴海一時間倒也不知該從何開口了。

  「你怎麼老這樣陰陽怪氣的?天氣都沒你臉上表情變得這般快……」

  「藤倉大人攔住在下就是為了消遣在下嗎?如果滿意了請讓行,在下手頭上還有好多軍務得處理。」

  與其被他如是冷漠對待,藤倉晴海倒還比較想念昨夜那個酒後失控而有血有淚的雪舟。舒了舒眉頭,他試圖緩顏道:「我想問你為什麼突然間又要跟我回嵐山了?」

  「回嵐山不正順了藤倉大人的意嗎?」雪舟微微彎起漂亮的嘴角,藤倉晴海卻納悶地搔著頭。

  「用不著留在這裡是教人挺痛快的!但我總覺得這之中好像有什麼古怪……」

  「就當作是在下要收買你好了。在下可沒忘藤倉大人的兩萬大軍正在替武田家看家呢!反正您只管整理好行囊,待在下正式跟主公請命之後咱們或許就可以馬上出發了。」

  「需、需要這麼趕嗎?」

  「兵貴神速。總歸一句『軍機不可誤』——」

  「你在賣什麼關子?我怎麼越來越糊塗了……」

  正當藤倉晴海打算窮追不捨之時,突然有人介入其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對他們兩人而言還真是分外耳熟呢!

  「雪、雪舟君!原來你在這兒……為了找你可把我這老骨頭累癱了……咦?藤倉大人也在呀?哈、哈哈……真是失禮、失禮了……」

  「好說了。」藤倉晴海挑著眉,像是有點不悅他中途打斷。

  「上村先生,您找我有事?」

  「可否借一步說話?」

  聽出上村的弦外之音,藤倉晴海也不是不識相之人。「若有事要忙就去吧!我自己在這附近走走隨後就回屋了。」

  「嗯,那麼在下就不奉陪了。」

  愣愣目送雪舟的背影急切離去,藤倉晴海看見緊緊跟在他身旁的老上村好像在他耳邊窸窣什麼。一瞬間,雪舟停下了腳步,遙遙朝他這頭望了一眼。

  
  ※

  
  將手頭上的公文處理到一個階段之後,雪舟這才擱下筆伸了個懶腰。

  皺著眉瞥了瞥几上散置的文書,一股挫敗感驀地襲上心頭。

  突然間接踵而至的軍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都說好了由上村來幫忙分攤嗎?難不成武田永宗真不打算讓他離開小谷城?

  疲憊地走過几案,掠起的衣袖卻差點兒勾翻了食具。待低頭一看,他才意識到自己又再次錯過了晚膳。不過回到小谷城之後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因為之前在嵐山上時,每天晚上幾乎都會有一個好事者死皮賴臉的強邀自己進餐。

  如今事後回想起來,倒也可以將之解讀成一番好意了。

  今早匆匆拋下了他,不知依對方如是不安於室的性格又是否捺得住脾氣?想去見他一面卻又顧慮時機未至。看來讓他失了興致的不只是几上的公文,就連今早侃侃而談的計策幾經沈澱過後,想到要再度面對武田永宗,他也不禁興起了幾分膽怯。

  披衣逕自走出了屋外,肌膚所感,是暮秋的天摻雜了初冬凜冽的冰涼,深深吸了口氣,他努力想將心裡那份昂揚的戰意維持下去。

  畢竟他還在意著那夜的笑話——

  畢竟他實在是無法不去掛念那名似曾相識之人的安危——

  儘管這一著或許會適得其反,但棋若不下得驚險,怕是連最後一點生機都留不住了。

  一切的忐忑只因明白緩下眼前的殺機並不能代表永遠,況乎他所面對的人是心思難測的武田永宗。

  那股如履薄冰的戰慄感啊!

  若那個人沒出現的話,他是否依然會陷入此等兩難的局面呢?

  端了碟酒回到了窗邊,他望著樹,望向天,望進今晚昏沈的夜色。伴著無月的風,他舉碟就唇,感覺酒液苦澀流過咽喉的滋味。

  既然決定了還猶豫什麼?

  不是說好了不要再看到任何一人在面前死去了嗎?

  不管他是不是他……他都必須為自己的殺孽贖罪——

  攏起髮結上了髻,一縷青絲未被留意而滑落在頸間白玉般的肌膚上,水光濺上明鏡,雪舟怔怔凝視了那張凝重的臉孔好一會兒。

  最後重重閉上了雙眼,眼角那一滴淚無聲乾去。

  
  ※

  
  「大人請慢行……」

  換上官服踏出門口之時,近侍正站在玄關前恭敬遞上了紙燈籠。

  雪舟眨了眨眼第一次留意到這名年紀跟琉光幾乎差不多大的男孩,他禁不住出了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鹿、鹿丸……」男孩好像很緊張,說話不斷結巴。雪舟的笑裡多了點包容,他從他手上輕輕接過了紙燈籠。

  「是誰讓你到這裡來的?」

  「我的雙親在戰火中過世了,我剛好被分配來服侍大人……」

  「你故鄉是在?」

  「回大人話,我一家都出身加賀——」

  雪舟怔了怔,嘴角帶了點苦澀的意味。「鹿丸,你會埋怨你的命運嗎?」

  「再多埋怨也改變不了事實……不努力活下去的話會對不起拼死保護自己的媽媽……大、大人,我聽說過您一些事……我想、我想知道懷著憎恨的人真能坦蕩走完一生嗎?」

  「這個答案得靠自己去找尋,我無法回答。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再過不久近畿就會安定下來,鹿丸,你一定可以平安長大的……」

  「大人……」男孩不解的仰頭望著他,卻見那張端麗的容顏笑靨淡淡,溫柔平靜。

  雪舟只是摸摸他的頭,甚麼話都沒有說。

  
  ※

  
  紙門被輕巧拉開,半邊黑影順著燭光蜿蜒而入,武田永宗倚著屏風手裡溫著酒,一臉不為所動。

  「主公,雪舟大人求見。」

  聽見了內侍的話,武田永宗一時間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嘴角掛著笑,他從容注滿了酒碟。「都這麼晚了,愛卿還有事?」

  「主公,是關於進攻京都一事,臣下有詳情待稟……」隔著紙門,那抹纖瘦的影子卻望之堅毅,武田永宗懶懶眺了一眼,這才接口道:

  「愛卿請進來吧!」待人翩然來到了眼前,武田永宗回頭交代了內侍道:「既知軍師與我有要事相商,從此刻起不許任何人打擾。傳令下去,未經召喚,一律不見。」

  「遵命——」

  內侍在離去前又添了幾盞燭火,雪舟整衣入座,卻見案上的燭火卻因風動而明滅不定。

  「愛卿陪我飲一盅嗎?」眼看武田永宗將酒碟送至面前,雪舟無法推辭之下只好接過。

  「主公,您應該明白臣下今晚的來意——」

  「你我君臣相識算來也將近四年了,我雖視愛卿有如肱股,但愛卿今早之提案著實教我驚訝了。言盡於此,愛卿是否該先罰一碟?」

  「主公,臣下——」

  「先乾為敬。」

  幾乎是帶著苦笑,雪舟在武田永宗的逼視之下飲了第一碟酒。

  「主公是否對臣下有所誤解了?」舉袖拭去了酒漬,雪舟不動聲色的想導入正題道。

  「愛卿何出此言呢?」武田永宗嘴角帶著笑替他斟滿了酒碟,眼尾餘光不著痕跡掃過那張出塵絕色的容顏,美色當前,他心裡不禁泛起幾分蕩漾。因何半璧江山都能入手,但他卻連一個人都弄不到呢?

  「主公,打從一開始我們便希望能獲得天皇陛下的支持不是嗎?若嵐山能打響天皇軍的旗幟,這對於武田家的聲望將會有意想不到的幫助——另一方面,聲東擊西以兩軍交錯攻之,北條氏在猝不及防之下定會陣腳大亂,屆時京都便可輕取——不知……主公以為如何?」雪舟小心翼翼留意著武田永宗的表情變化,卻見他淺淺一笑。

  「愛卿又以為如何?」

  「上上之策。」

  「所謂上上之策是因為保住了藤倉晴海的性命嗎?」

  「主公的話讓臣下糊塗了——」酒碟驀地滑出了手,雪舟故意裝傻而低頭拾起碎片。

  撈起那動作的指尖,武田永宗輕輕握上道:「看來愛卿是把我的玩笑話當真了?藤倉晴海是朝廷的使節,於情於理我都沒有殺他的理由,愛卿是不是多心了?」

  心驚地想抽回手,未料卻被握得死緊。雪舟嘴角雖佯著笑,心裡卻逐漸察覺了態勢的不對勁。

  「不是的……與藤倉晴海此人毫無關係。臣下是認真考慮過其中得失才提出此案。若主公以為不可行者,臣下亦願意奉行主公的指示——」

  「哪兒的話,只要是愛卿的意見我都欣然接受。愛卿在武田家立下了多少輝煌功績?對於愛卿的智慧、判斷,我是再清楚不過了!」

  「這麼說來主公是贊同了?」雪舟失笑地迎上他的眼神道。

  「是啊!不過一想到要讓愛卿離開身邊,我心裡難免有所徬徨——」

  武田永宗藉手勢拉進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雪舟全身頓時宛如繃緊的弓弦。

  「主公——」

  「愛卿身上的味道還是那麼好聞……是白梅香嗎?」

  「啊?」掙不開的手教雪舟心慌了。

  「愛卿,打從第一次在出羽見到你開始,我便一直注意著你了……如今天下在望,我即將成為四海霸主!事到如今,你還要拒絕我嗎?」

  肥壯的身軀因推進而撞歪了几案,被限制住的移動空間,讓雪舟不由得滴下了冷汗。「主公!您這是做什麼!請你自重——」

  拼了命地想甩開他的制約,無奈身子卻使不上絲毫力氣,心一凜,他眼角瞥向几上傾倒的酒液,頓時,一股莫名的恐懼自心底擴散開來。

  「一名會反抗我的人要我如何相信他是忠誠不移?我允諾你的誓言不變,除了京都之外,我甚至於還可以與你共享天下!愛卿啊!只要你依了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主、主公——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你答應過我的——」大口喘著氣,雪舟雙手支地苦撐著逐漸乏力的身軀,他難受地側過頭去,汗濕的髮鬢凌亂地散在肩上。

  武田永宗愛憐的勾住他的下顎,細細端詳起那張天下無雙的美貌。「我是答應過你,但是我無法克制自己的心動……愛卿,你要去嵐山我不會攔你,但我需要你對我忠貞的證明——」

  「雪舟兩字即是證明!何須——呼、呼——」羞憤地甩開了頭,但對方顯然不知進退。

  「愛卿別怕,有些事嘗過滋味之後就不是那麼可怕了——」

  再靠近,是杯皿砸地的破碎聲,伴隨一聲驚呼,貪婪的笑刺耳地充斥耳邊,只見武田永宗蠻橫地扯過那雙纖細的手腕,瞬間,血色自雪舟那張原就蒼白的臉孔快速褪去——
  

  ※

  
  聽見屋外急促的敲門聲,鹿丸連忙趨前迎門。

  才剛拉開紙門,卻見小野武一身戎裝,臉色難看至極。

  「小野大人?有什麼事嗎?都這麼晚了——」納悶搔了搔頭,小野武根本等不及讓他把話說完。

  「你家主人在嗎?我有緊急軍情稟報!」

  「大人不在屋內,他上主公那兒去了。」

  「出門多久了?」

  「約莫有一個多時辰了吧?小野大人,您要不要進來等?我想大人也差不多時間該回來了。」

  「不了,我直接上主公那兒尋人!倘若雪舟大人路上與我錯過了,請你轉告他務必留在屋內等我!」

  「知道了。」鹿丸點點頭,雖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小野武如是焦慮,肯定事不尋常。
  

  ※
  

  酒碟碎了一地散溢著酒香,被割破的指尖滲出了血滴,殘忍地迸裂在月牙色的衣絹上。

  「放、放開我——」驚慌寫滿了那張蒼白失色的容顏,倏地一聲,被硬生生扯下的指貫(註一),寒氣毫不留情逼上了裸露的雙膝。

  如狼似虎強勢的探索在白玉上劃上了傷痕,雪舟進退無路只是急得逼出了淚。「住、住手——」

  武田永宗色欲薰心猴急地抬起他的腿便想頂入,雪舟拼出最後一絲氣力就是抵死不從,他緊緊合攏膝蓋更試圖想躲開流連在自己身上的唇。儘管被制約的雙手佈滿了淤痕,但他已經麻木了,絕望的他只知道光明在心中一點一滴……逐漸沒入了黑暗。

  「好愛卿,你別這樣……就依了我好嗎?我可捨不得傷你啊!」望見那張向來傲氣逼人的絕色容顏無言流滿了淚,他一方面擔心若收伏他不成反而弄巧成拙的話該怎麼辦?然而算算時間,上村那老傢伙給的藥效力也不曉得可以支撐多久?

  「將來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又是何苦拒絕我對你的愛慕之情呢?」他苦口婆心軟化姿態只為想打動雪舟,怎知雪舟絲毫不為所動,他憤怒地迎上他的視線,那雙蒼冰色的美眸更是寫滿了對他的不恥。

  「用、用這種手段?呸——」氣若游絲地道出滿滿的忿懣,雪舟氣不過啐了他一口。

  冷不防遭逢羞辱的武田永宗頓時怒火中燒,他當下一巴掌打散了那嘴角諷刺的笑意,更粗暴地揪過他的衣襟將那副虛弱的身子拽在半空中。

  「哼!給你三分顏色你倒開起染坊來了?若不是念在你對我武田有功,我對你又豈會這般容忍!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也休怪我不客氣了!」

  再度被狠狠摔到榻上之時,武田永宗手下再也不容情。他一把撕開他的衣服,無視他的驚呼那張肥厚的嘴唇已經迫不及待的親上那片無暇白皙的肌膚。

  「可、可惡——走、走開——」雪舟努力將身子向後挪,怎知一不留神卻被重衫絆住了腳反倒讓對方有了可趁之機。

  那雙急著摟住自己腰間的手肆無忌憚地撫摸著,他感覺腦袋一片昏沈,腹中更忍不住想作嘔的衝動。

  然而這時候,屋外卻傳來了細碎的爭執聲——

  『大人請留步!』

  『讓開!我有事要面告主公!』

  『主公正在與雪舟大人議事!交代說若無他傳喚任何人都不准擅入!』

  『唷!那更好!我正要找雪舟大人!我可是有緊急軍情!』

  聽這聲音是……小野武?

  還來不及分辨,驀地被扣過的雙手,教他一時間亂了呼吸。

  慌然回過頭去是武田永宗欺近的身軀,他已經毫無退路——

  『小野大人,還是讓小的先進去請示主公吧?』

  『用不著這麼麻煩!事態緊急主公他不會怪罪的!』

  此話才剛脫口,一陣男人痛苦的哀嚎幾乎與他拉開紙門的聲響同時落地。

  小野武二話不說反射性便朝屋內探去,怎知一進門卻見牆角瑟縮著一名麗人衣不蔽體,然而武田永宗則跪在榻上摀著下身難受的擰緊了眉。

  「發生了什麼事?!」

  擋下了內侍好奇的視線,小野武火速關上了門道。

  當視線緩緩移至那張美麗卻蒼白的容顏,他瞧見雪舟喘著氣倚著牆一臉驚魂未定。

  「小、小野?!誰准你進來的!?」儘管受了雪舟一腳,但武田永宗在部下面前卻也拉不下臉。只見他佯若無事從地上爬起來,可惜神態掩不住方才的狼狽。

  「主公,屬下有緊急軍情稟告!」假裝沒看見雪舟,小野武刻意走到武田永宗面前擋住他的視線道。

  「哼!有什麼事會比你無視我的軍令還要嚴重!?來、來人!先把這傢伙給我綁下去!」

  「主公容稟!北條氏率軍偷襲!現在人已經快攻進東城門了!」不給武田永宗說話的機會,只見小野武一派正經,神情肅然地半跪在他面前。

  武田永宗喫了一驚,不過很快便又恢復了冷靜,他繃著臉坐在榻上道:「你說什麼?哼,該不會是你們串通好的說詞吧?」

  「主公若不信,現在請您馬上跟屬下到城樓上觀視!若是子虛烏有,屬下願意領罰!」

  「這——」

  「聽說雪舟大人在主公這兒,還請主公答應讓雪舟大人與屬下同行前往應敵——」

  「……」見武田永宗忽然默不吭聲,小野武故意催促他下決定道:

  「主公,事出緊急,請速下裁示——」

  「雪卿、雪卿他——」訕訕地笑了笑,武田永宗搓著下顎思考著該如何自圓其說。

  雪舟勉強撐起了上身,但四肢的沈重感卻還是教他支持不住而癱在榻上。「小野……」

  聽見牆角發出細碎的聲響,小野武心頭不禁一緊,卻還是假裝毫不知情地朝他走了過去。

  「看來大人跟主公喝了不少啊!醉得連路都走不好了……好在屬下還懂得一些醒酒的方法,待會兒就沒事了。」噙著笑拿起地上的外褂替他遮去了一身凌亂,當雪舟整個人毫無預警地倒在他身上時,他心底不禁驟地一驚,若光只是喝酒的話又怎可能醉成這樣?

  「我被下藥了,扶著我……」雪舟挨近了他努力壓低了聲音道。察覺小野武臉色瞬間不對勁,他緊張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主公,屬下得趕緊回去替雪舟大人解酒!不然一旦擋不住敵軍攻勢,小谷城可就岌岌可危了!」攙過雪舟,小野武回頭朝著武田永宗苦笑道。

  「站、站住——」見小野武扶著雪舟準備出門,武田永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是又想不出藉口留人,只差沒吹鬍子瞪眼睛了。

  「莫非主公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要與雪舟大人磋商?如果沒有,請准許我們就此告退——」

  被連番義正辭嚴的理由堵住嘴巴的武田永宗不禁心虛地瞧了雪舟一眼。避開小野武疑惑的視線之後,他竟忽然喃喃自語起來。

  「沒、也沒什麼事了。今晚跟愛卿相談甚歡,不只是愛卿醉了,就連我好像也喝太多了……呵、呵呵,腦袋似乎也有點不濟事了。嘖,我就這點不好,有時醉過頭了醒來之後反倒不曉得自己幹過了什麼好事……」

  「既然如此,請主公好好休息吧!東城門那兒一旦有新進展的話,屬下會立即派人稟告的。」

  「退、退下吧!」

  就在踏出武田的地方之後,雪舟忽然氣力頓失再也站不住腳了。

  「大人您還好吧?」小野武見狀趕緊托住了他,見他無法再行走,只好攔腰抱起他。

  「我真沒用……」雪舟懊惱地摀住了臉,一方面氣自己身子不濟事,一方面更恨讓外人看到這般難堪的自己。從事情發生到僥倖逃出了虎口,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對他來說卻像是一場忘不了的噩夢。

  「沒事了,不要再想了。」沒有多餘的追問,更沒有同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小野武只是抱著他靜靜步上歸途。

  沿路上,雪舟不斷想起這四年林林總總的回憶。想到自己為武田家鞠躬盡瘁到頭來卻遭受這種對待,他心裡不禁越發難過。嚥下了喉嚨的酸澀感,纖白的指尖微顫的搭上了小野武的肩。

  「放我下來,讓我休息一會兒,待會我可以自己走——」

  「屬下不累,大人請不用擔心,您很輕,抱起來根本沒什麼感覺——」

  雪舟聞言臉頰倏地刷過兩抹不自在的紅霞,察覺到自己失言的小野武趕緊轉移話題道:「其、其實是因為我們得儘快趕回去才行啦!沒有時間再耽擱了!」

  「東城門如今情況如何?」經他觸發,雪舟這才想起他方才對武田永宗提及之事。他當時只顧著要脫身,一時間倒也把這件事給忘了。

  「唔……我離開之前兩軍戰況似乎還膠著不下,不過現在就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咱們直接往那裡去吧?」蒼冰色的美眸毫不猶豫地望著他,但這會兒苦惱的人可又換成小野武了。

  「不可以,我得先送您回去!」

  「小野武,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輕重不分?」質問的話語多少摻雜了點怒氣,事情只要一旦牽涉到北條氏,他總是很難冷靜。小野武頹喪著肩望著懷中意氣用事的軍師大人口氣顯然有點無奈。「依您現在的身子就算到了那邊也無濟於事啊!更何況我另有打算。」

  「什麼打算?」

  「我決定要送大人出城——」

  不容拒絕的口吻乍聽之下像是義士對主人忠貞的宣誓,雪舟不可置信地揚起眉毛,卻見小野武的眼神堅定地落在自己臉上。









  
  
  
  註一:【指貫】古代日本男子身著狩衣時,下半身所搭配之褲裙,亦稱之為袴。
  註二:【狩衣】原為貴族外出狩獵時之運動服,平安時代已成為官家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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