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氣樓

「昨晚很激烈喔。」

「什麼？」蘇向槐回過頭去手裡還握著滑鼠，就坐在旁邊看他修圖的Allen Lee指了指他的脖子。

「Kiss mark，而且還不只一個……」

蘇向槐立刻遮住脖子，不知為何竟漲紅了臉，「那是被跳蚤咬的啦！哈、哈哈，早上起床時不小心抓了幾下，癢死我了。」

「哦？你家的跳蚤還真兇，還是說台灣的跳蚤特別兇？」

「是我家的跳蚤比較大隻啦，週末要來準備大掃除了。」

「需要人手幫忙嗎？」

「嗯？」

「別看我這樣，我很會做家事喔！」

蘇向槐不曉得要回什麼只好傻笑，然後趁機拉出修改好的機構圖請他確認。

「說到瀚唐……我聽小蔡說你跟Sean很熟？」這個案子他們美國母公司原本是想Design in瀚唐的機種，但精奇卻同時提出更優惠的價格來吸引他們以至於他們最後傾向和精奇合作。蘇向槐並不清楚其中細節，負責接洽的人是吳勇俊，身為業務的他在拿到訂單之前連競爭對手和終端使用者是誰都保密到家，而他也是在和Allen Lee閒聊之際才知道精奇搶了瀚唐的案子。

「就朋友嘛，你不是也認識他嗎？幹嘛一副嘖嘖稱奇的樣子？蔡國富又跟你講了什麼？」

「沒啊，他只說你很神秘而已。」

「我？哪有啊？」

「我倒覺得有一點……」

「嗯？」

「在機場碰到的時候你幹嘛要裝作不認識Sean？害我還傻傻地把你介紹給他，他肯定笑到內傷了。」

「呃…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的，我只是看你們聊得很起勁不好意思打斷……你生氣了嗎？」

「怎麼會？本來以為來台灣人生地不熟的，一次多了兩個伴高興都來不及了。」

蘇向槐如釋重負露出笑容，Allen Lee托腮望著他，也跟著揚起唇角。「反正看在他是我同學你又是我朋友的份上，這次就原諒你們了。對了，我晚上約了他喝酒，你要不要一起來？」

「喝酒喔？我得請示一下。」蘇向槐思考了下，沈仲宇是不准他喝酒但沒不准他和他們喝酒，話說回來，他們好像也沒和共同朋友出去喝過酒。

「跟誰請示？Your girlfriend？」

「不、不是啦！」蘇向槐對自己的心直口快感到懊惱，Allen Lee故意鬧他道：

「不是Girlfriend是誰？你不是一個人住在台北嗎還需要找誰報備？」

「是我們協理啦！因為偶爾會突然有急件插進來，我的下班時間很不一定——」

「哦？需不需要我去跟你們協理喬一下？」

「不用啦！你在會議室等就好了，我去找他順便跟他報告今天的進度……你如果沒其他Issue要討論的話要不要先回飯店休息？」

「沒關係啊，我等你一起走。」

「還是不要好了，我手上有別的案子要處理也不確定幾點能走，我假如有要去的話再打給你可以嗎？」

「誒？你的意思是你有可能不來嗎？」Allen Lee大失所望，唉聲嘆氣道：「難得Sean有空三個人可以好好聊一聊的說……算了，我打電話問他看他要不要帶女朋友一起來好了，人多也比較熱鬧——」

「女朋友？他哪來的女朋友？」蘇向槐筆電收到一半忽然發出疑問，Allen Lee不假思索道：

「他應該有女朋友吧？他唸大學的時候異性緣就好得很……咦？看你的表情怎麼——難道他已經結婚了嗎？」

「還沒啦，他還是單身……」四目相交之際蘇向槐率先別開視線，Allen Lee起身幫他拔掉牆壁上的插頭順便幫他把纏電源線。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沒被發到帖子。」

蘇向槐乾笑了幾聲，收好電腦後又像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似的語帶保留，「Allen……你剛說Sean唸大學的時候異性緣就很好……是怎麼個好法？」

「你問這個做什麼？你對他的情史有興趣嗎？」

「沒、沒有啦，隨便問問而已，不方便透漏的話也不勉強……」

「沒什麼不方便啊，你也知道他臉蛋不錯腦袋不錯家裡也挺有錢的……他以前在學校就常代表比賽出盡風頭，用不著追女生也會自己倒貼……不過遇到喜歡的人他還是會主動出擊啦，我們兩個還曾經是競爭對手呢！」

「是喔？」

「對啊，想聽嗎？」Allen Lee一臉興致勃勃就等蘇向槐自己上鉤了，沒想到他卻突然收口道：

「有機會再聊吧？時候不早了我得先出去了……我會請總機幫你叫車，你東西收一收在會議室等就好了。」

「唉，也只能這樣了。我說蘇向槐，你一定一次要搬這麼多嗎？仕樣書都疊到看不到前面了！我幫你搬一點吧？」

「不用啦你是客人坐著就好了，我常這樣搬沒事——」

「幹嘛跟我客氣？我們是朋友欸！」Allen Lee擠過去要搶他手上的東西，蘇向槐閃身不及，以至於吳勇俊開門進來時他首當其衝不僅被門打到，連帶手上的東西也因重心不穩而搖搖欲墜。

Allen Lee見狀連忙緩住他，等蘇向槐站穩腳步人也已經被摟在懷裡，吳勇俊握著門把愣在門口，突然有點不曉得該怎麼定義眼前的畫面。

「誒、沒事吧？有撞到你嗎？」吳勇俊上前幫忙拿走差點散落一地的東西，蘇向槐鬆了口氣回頭對Allen Lee道謝，只見他揚了揚嘴角收回他摟在腰上的手，似乎對自己能幫上忙感到榮幸。

「還好，嚇了一跳而已。」蘇向槐和Allen Lee對看一眼總覺得剛剛沒被撞翻真是僥倖，不過他很快便忘了這件事，為了不打擾到客戶休息，他請吳勇俊移駕到辦公室聽他簡報，被單獨留下的Allen Lee望著他的背影離去，五指微微合攏彷彿在回味手上殘留的觸感。

毫無一絲贅肉的腰線差點就讓他鬆不開手了。

但看他在他面前表現得如此泰然自若，這男孩是喜歡女生的嗎？可是會和Sean走在一塊的人又讓他不得不起疑，如果他也是同道中人，那再好不過了。


※


晚上七點多，蘇向槐躲在座位底下壓低音量，雖然同事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但辦公室基本上是禁止講手機的，他聽了一會兒忍不住插話道：「那個…我可以去嗎？」

「是喔，好吧，那我下班就直接回家了。」儘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被駁回的時候總難免有些失望，電話裡的人聽他口氣不對，好聲安撫了幾句。

「唔、不用麻煩了啦，我搭捷運就好了，什麼？你已經到了？」

蘇向槐匆匆忙忙收拾東西奔到樓下，一台眼熟的賓士車早就熄火停在路邊，他抓抓頭走過去，才剛靠近車門就已經有人替他打開了。

「不是跟你說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嗎？」

「我想你嘛，一回過神來就開到這兒來了。先上車吧？」

比起又不得不裝出若無其事的蘇向槐，沈仲宇倒是顯得理直氣壯，在送他回家的途中他隨口問道：「Allen已經回飯店了嗎？」

「嗯，五點多離開的公司……你們要去哪兒喝酒啊？」

「應該是去Eugene的店吧，你如果睏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Eugene我也認識，為什麼我不能去？」

「我以為你不喜歡和我那圈子的朋友來往所以才沒想過要找你。」

「我、我沒有啊。」他其實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不知道在看見愛侶舉止親暱時眼睛該往哪裡擺而已。

沈仲宇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你如果不介意的話那再好不過了，我也想藉這個機會正式把你介紹給Allen，省得他對你動歪腦筋。」

「對我？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一整個就是他的菜，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

「蛤？」蘇向槐不曉得自己這時候是應該忙著臉紅還是哇哇大叫，最好全天下的Gay都聚集到他身邊來了！Allen Lee明明下午才問過他沈仲宇有沒有女朋友而已，怎可能在得知沈仲宇是同志的情況下還故意試探他？肯定是沈仲宇故意製造緊張尋他開心。

「我騙你幹嘛？我和他當年還是在Gay Bar認識的，要不然也不會知道彼此是同學……向槐你怎麼繃著臉？你今天在公司跟他怎麼了嗎？」

「沒有啊。」他越想越覺得生氣、越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在Allen Lee面前拼命偽裝自己一點都不介意沈仲宇過去的風流情史便更加覺得無地自容，況且還是面對著漫天謊話——

這個人怎能惡質到這個地步？虧他還覺得他親切友善……

「你真的沒事嗎？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真的沒事。」

沈仲宇半信半疑，蘇向槐看見路旁捷運的指示牌便要他放他下來。「我突然想起有個東西要買，今天就不跟你去了，你們慢慢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