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同學。」

「有?」看診的醫生是個年逾六旬的老爺爺,留著一頭性格且濃密的白髮,他兩頰削瘦相貌嚴厲,一問一答間,蘇向槐也不敢打馬虎眼。

「你是感冒加中暑,胃也有點發炎……三餐有正常吃嗎?」

「呃、基本上……」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照我看來是沒有正常吃啦!年輕人別仗恃自己有本錢就這樣糟蹋身體,等到老了之後才知道後悔就來不及囉!」

「知道了。」蘇向槐點了個頭,事實上他已經重複這個動作將近十五分鐘了。就他以往的看病經驗,醫生問診不是三十秒一個嗎?他還是頭一遭被問得這般仔細,果然有交情有差。

「不要只知道點頭,要身體力行,開給你的藥照三餐飯後吃,至少要吃完兩天的份,還有多補充水分,記得三天後回來複診……他如果沒來,我就找你了。」後半句是對沈仲宇說的,他打從進門後就一直坐在臨時病床上,從頭到尾也沒離開過。

「嗯,我會帶他來的。」

「臭小子,下次記得按規矩掛號,別以為我每次都會讓你插隊。」

「譽叔不好意思啦!可是要看醫生我都只想到您而已欸……」

「少跟我拍馬屁,你屁股有幾根毛我還不清楚?出去出去出去,看完了就出去領藥,別在這兒浪費我的時間。」
呃、突破性的對話讓蘇向槐瞠目結舌,原來老醫生只是面惡心善嗎?而且同樣拿痞子沒轍?

「是,遵命,馬上就滾。」沈仲宇刻意拉長尾音,頑皮的模樣讓一旁陪診的護士忍俊不住。

「可以走嗎?」

「拜託我只是感冒而已!」見他伸手,蘇向槐往後退了一步。

「是感冒加中暑還有輕微胃炎。」

「沈仲宇你是醫生的嫡傳弟子嗎?」一前一後走出診療室時,蘇向槐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道

「怎麼說?」

「嘮叨的功力還有喜歡誇大病情。」

「有誇大嗎?在我看來是蠻嚴重的啊!你睡很死欸,要不然你怎會連我抱你進來都不知道?」

「什麼?」蘇向槐感覺到渾身的毛細孔,全都在那一瞬間收縮起來了。他盯著沈仲宇又再度確認一次,「你是說從車——」

「嗯,從車裡把你公主抱出來之後,中間經過診所大門再到診療室,你要問的是這段路對吧?」沈仲宇在陳述這件事實的時候,表情就跟他出門倒垃圾一樣輕鬆自在。

「公、公主抱?」

「對啊?不然你比較喜歡用扛的嗎?」聽見櫃台喊名字,他面不改色走去領藥,絲毫無視背後待診病人的好奇目光。相對於他的厚臉皮,身為當事者的蘇向槐只覺得腳底有股熱氣直往腦門竄去,讓他不得不貼著最邊邊的走道,假裝自己只是個擺飾。





待蘇向槐結束今天的第一餐——海鮮粥之後,沈仲宇又照老路線送他回家,不過這次沒停在街口,而是直接開到了樓下。

大概是因為生病缺乏體力吧?打從離開診所後他們就沒什麼交談,吃粥的時候也是,蘇向槐才吃了幾口便沒再動過調羹。

「明天要不要休息一天?」

「不要。」蘇向槐甩上車門,戴著口罩的他在街燈下是一覽無遺的蒼白,隨他一起下車的沈仲宇抿起嘴角,突然伸手接過他的背包。

「我陪你上去吧?」

「不、不用啦!很晚了你趕快回去吧?」

「幹嘛一直趕我?你室友在家啊?還是在的人是女朋友?」

「是室友啦!」

「那你生病你女友不來照顧你?」

「我沒有女朋友啦!」蘇向槐彆扭地撥開他探上額頭的手,他又沒發燒幹嘛一直摸他,害他又開始覺得熱了。

「哦?那看怎樣明天再打給我,還是很不舒服的話就在家休息知道嗎?」沈仲宇露出了今晚以來的第一次微笑,好看到讓蘇向槐懷疑這個人根本有雙重人格。

蘇向槐沒應聲光點頭,低垂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和瀏海打一塊,讓他有股衝動想將它們拂開。「就這麼不想跟我講話嗎?」

見他比了比喉嚨,沈仲宇踏上他給自己的台階,若無其事地從口袋掏出鑰匙還給他,但蘇向槐眼中驚喜的神采稍閃即逝,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畫面,他沒多問,只是看著他關上公寓大門才把車開走。

他們今天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蘇向槐待在門後等到引擎聲遠去才走上樓梯,被關心呵護的溫暖讓他的心頭有些糾結,才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他的情緒卻被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牽引得亂七八糟。

望著手裡的鑰匙,他不由得撫上適才沈仲宇的手掌才停留過的額頭,或許被這雙手守護的人會很幸福吧?

他閉上眼睛用力甩了甩頭,他怎會冒出這種奇怪的想法?他的立場要堅定,他不能因為自己依賴沈仲宇慣了就佔他便宜,這樣對他太不公平了。





壓抑的互動被埋葬在沉默的時間裡,樓下的一切,站在陽台的陳麟,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呃、你站在這兒幹嘛?」鎖頭才剛轉開鐵門便朝自己壓過來,蘇向槐嚇得趕緊後退,卻見陳麟臉色不甚好看。

陳麟瞅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去哪兒?這麼晚才回來?」

「被Call去上班……」蘇向槐背對著他闔上鐵門,當強大的意志力燃燒到盡頭,沒想到就連走路也開始感到搖搖欲墜。

「阿槐——」

「嗯?」蘇向槐扯下口罩後倚上門板稍事歇息,兩隻眼睛半瞇微閉神態很是懶散,陳麟欲言又止,一直堵在客廳入口沒動。

「都生病了難道不能請個假嗎?」

「臨時請不好意思,更何況也有東西要趕需要人手幫忙……反正只是普通的小感冒而已又不是躺在床上動不了……為了這點小病請假我——」

「怎樣?」

「唔、沒怎樣……我累了,別在這兒站著了,進去吧?」興許是嗅出了火藥味,蘇向槐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再講下去。

陳麟還是沒動,只是盯著他看,盯到目標物渾身不自在。

同居兩年以來,似乎也沒看過陳麟擺臭臉,但今天晚上,他的臉是真的很臭,蘇向槐的視線根本就不敢跟他對上。

「真的是…看到你就生氣……」

「幹嘛啦?幹嘛突然發脾氣?」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發脾氣了?」

「明明就是在生氣——」而且剛剛自己也說了不是嗎?這個陳麟在發什麼神經啊?

「陳麟——」蘇向槐邊叫邊走,但陳麟還是撇下他充耳不聞,他一路尾隨他氣沖沖的腳步,依然摸不著頭緒。

「到底怎麼了?」蘇向槐連背包都還揹在肩上沒卸下,可想而知他有多在意。

「你不是喊累嗎?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這麼早?」見他走進房間,連轉個頭回應的意願都沒有,蘇向槐儘管意識再混沌也得努力回想自己得罪人家的經過。

「哪裡早?都十一點了……」陳麟頗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但是一看見蘇向槐那張仍舊茫然無知的臉龐,火氣又莫名燒了上來。「我今天考不好啦!心情很差又K了一下午的書……」

「所以?」

「所以有事明天再說啦!你也早點睡!別以為你報告都交完了就可以這麼混!你這個在夏天感冒的笨蛋!」

就這樣,陳麟當著他的面砰地一聲甩上房門,雖然還是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蘇向槐這下子全都清醒了。

總是嘻皮笑臉屌兒啷當的陳麟,蘇向槐根本沒見過他生氣,所以昨晚的言行能否稱之為「生氣」,老實說他也沒什麼自信。

不過陳麟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光是漏洞百出的說辭也默默譴責著蘇向槐近乎自虐的善良,畢竟就他對自己室友的了解,每學期幾乎都在二一邊緣苟延殘喘的陳麟,絕對不可能因為一次考不好而認真洗心革面,更何況是貫徹早睡早起的健康鐵律。

一整晚,籠罩著這層公寓的異常氣氛讓蘇向槐不斷思索著隔天見面的開場白,眼見暑假即將來臨,他並不想在這麼不愉快的氣氛下結束這個學期,更何況下學年續租的事情他也還沒來得及徵詢陳麟的意見,要是他親愛的室友一氣之下決定搬走,他不就得重新找房子了?

呃、不對…問題不在這兒,他都還沒搞清楚陳麟在不爽什麼,而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感冒嗎?那也不是他願意的呀!

蘇向槐翻來覆去竟徹夜無眠,本來打算一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就出去跟陳麟把話講清楚,怎知就在東方翻出魚肚白的霎那,大腦突然失去了意識,等到他再度睜開眼睛,原本應該站在書桌上的懶人鐘不曉得為什麼跑到了枕頭邊,天啊都十點了,那個老醫生開的藥也未免太好睡了吧?

他慌慌張張甩開涼被衝出房間,但陳麟的房門大開,人早已不知去向。

不記得他禮拜三早上有課,也想不起來他有過沒事還這麼早出門的紀錄,蘇向槐想到頭都痛了,只好選擇走進浴室,沖個澡清醒一下。

不會就這樣一去不回吧?

還是去考試嗎?

最近忙到暈頭轉向,似乎也忘記問他幾號要回南部老家……

忙,果然是一個很好的藉口,不管曾經擦撞出來的裂痕有多大,它都可以像支強力膠一樣硬是把表面黏合起來,他或許真的在無意中冷落了陳麟也說不定。

自從把期末報告都繳交出去之後,落得清閒的他因為苦無去處,某天便搭上了前往公司的捷運,儘管一開始只是一時興起,但他也不後悔被這樣充滿了銅臭味的習慣所制約。

他的時薪確實是高得不合常理,不過六點之前的出勤並不列入工讀時數,因此提前去也許有一半是出良心不安,至於剩下的另一半,他到現在都還沒摸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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