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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海,像是蟄伏於洞穴中的蛇,膚觸冰涼而安靜,忽然醒來之時卻也教人感到膽顫心驚。

蘇向槐有過一次瀕死的溺水經驗,那次是一個在育幼院惡名昭彰的「同居人」所為,雖然當年年紀尚小,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張冷酷的臉龐。

當時,他就站在一旁看著他漸漸死去,直到老師發現自己,他才悄悄從角落離去。從那之後,他光是從游泳池邊經過,都會不自覺繃緊神經。

沈仲宇白天在海港停留了很久,下午抵達一海產店,他便叫了滿桌子的菜,後來因為兩個人根本就吃不完,也就順理成章吃到了黃昏。

碼頭的日落很美,繁華中籠罩著淡淡的淒涼氛圍,沈仲宇說他喜歡站在港邊看夕陽,至少隔著人工障礙物,就不會親眼目送那份美好結束。

沉入水中的太陽速度太快,天色由灰轉黑,待來到海邊,沈仲宇已脫去鞋襪,蘇向槐尾隨著他,無言地在沙灘上迤灑出腳印。

沈仲宇的步伐不疾不徐,但不管怎麼趕上去,兩人始終都隔著一段路。蘇向槐以為沈仲宇或許只是想要有個人陪他,可是又不願意讓人靠得太近,漫無目的的閒晃就這樣過了兩個鐘頭,直到沙灘上的情侶都走光了,沈仲宇忽然回過頭,站在原地等他跟上。

「怎麼了嗎?」

「沒啊,你不會覺得無聊嗎?」沈仲宇一手叉腰一手拎著鞋子斜身而立,修長的身影在荒涼的天地中,竟有股落拓之感。

「還好,下午吃很飽,運動一下剛好幫助消化——」

忽來的海風吹開蘇向槐額前的瀏海也吹開了沈仲宇臉上的笑容,儘管光線很暗,能見度有限,但再流瀉出來的聲音,已有明顯不同。

「要不要回去了?似乎也很晚了。」

「喔…好啊。」

「大學生——」

「嗯?」

「你知道嗎?你今天好乖好聽話,說一不二都不頂嘴的欸。」

「你很喜歡我反抗你嗎?」蘇向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走到定點後很不優雅地抬腳抖掉拖鞋裡頭的沙子。

沈仲宇笑了笑迎面而來,「雖然不喜歡但也不需要百依百順啦,小媳婦的員工很容易養刁老闆的胃口,你要我變成魔鬼上司嗎?」

「……少得寸進尺了!是今天才有的殺必死啦!明天去上班就跟你公事公辦,你如果對我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也是會拒絕的。」

越是極力撇清越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沈仲宇但笑不語,蘇向槐被他瞅到臉紅,只好另闢話題。

「對了,你是不是有跟林大哥提到我?」

「林大哥?」

「就學姐的男朋友,你的事業夥伴林文詡啦!」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們已經這麼熟了?」既然可以喊他林大哥,為何對自己就是連名帶姓地叫?

「也沒有啊,他昨天和學姐一起來公司接我,讓我有點意外就是了。」

「你看到他們還會覺得尷尬嗎?」

「一點點……」

「你還在喜歡紅清嗎?」

「幹嘛突然這麼問?」

「問一下又不會怎樣,這裡又沒外人……」沈仲宇靠他靠得很近,只差一步就能碰觸到對方的身體,蘇向槐抬頭望見他的臉,如斯沉穩而令人安心的笑容,讓他忍不住想去信任。

「我想…就算學姐已經是別人的女友了,我還是可以偷偷喜歡她吧?」他猶豫了下,不甚肯定卻又真誠的表情,讓沈仲宇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許久。

「當然可以,喜歡又不犯法。」蘇向槐軟弱的自白讓沈仲宇嘴角的微笑有些僵硬,他試著扯開弧度,盡量讓動作看起來自然地攬住少年那單薄的肩膀。

喜歡一個人是不犯法,可是當你喜歡的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喜歡你的話——

「沈仲宇——」

「嗯?」

「我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問啊。」

「可以打給林大哥卻不能接我電話的理由是什麼?」

原本並肩而行後來卻停下了腳步,沈仲宇駐足攬入蘇向槐那對單純而率直的眼眸,好乾淨的一個人啊,完全找不到一絲心機,好想把他據為己有,他們之間有那麼一點可能嗎?

「我是不是問太多了?」

他的沉默讓少年萌生退意,好不容易踏出的腳步懸在半空中,沈仲宇淺淺一笑即時拉了他一把。「下不為例。我跟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讓你找不到人的。」

「不、不用啦!我只是擔心你怎麼了……不過你都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啦——呃、我是說如果有什麼我幫上忙的你還是可以跟我說說看,說不定我——」

「謝謝。」沒等他把話說完,沈仲宇已經伸手將他摟入懷中,擁抱的力道不輕不重,令人難以掙脫卻也不至於讓人難受。

「你幹嘛突然抱我?」蘇向槐一臉錯愕,想逃開可是身體卻動不了。那雙手的溫柔就像此時此地的空氣,忽然變得溫暖而溼潤,一點一滴從毛細孔滲透進來。

「謝謝你擔心我。」

「哪有人在謝這種事的?」

「那我就當第一個吧。」

若有似無的笑聲輕輕滑過耳畔,蘇向槐縮了下脖子,突然覺得臉頰有些發燙。「抱、抱夠了就放開我……這樣沒辦法走路欸。」

「再一下,一下就好。」起初還有點力氣,但隨著頭部越埋越深,男人的低喃終於流露出些許疲憊。

從那之後,沈仲宇沒再出聲,只是摟著他靠著他,透過他的體溫確認自己並非孤立無援。

呼吸間不經意的浮動證實了蘇向槐的猜測,雖然不曉得沈仲宇為何心情欠佳,但如果是無法對人傾吐的心事,他也很樂意成為他的肩膀,就像他過去為他所做的一樣,他都希望自己能派上一點用場。







隔天一下課,蘇向槐便搭上捷運前往沈仲宇的公司,好死不死在轉角碰到剛好買便當回來的楊紅清。

「學姐怎麼知道我要來?」他伸手接過便當邊走邊聊,其實多半也都是對方在講話,自認識以來,他們始終都維持著這種互動模式,比起談論自己不堪一提的身世,他更習慣聆聽。

「下午去公司的時候聽仲宇說的,不過這樣也好,往後又能常常見面了,就算畢了業也不怕跟你失聯。」

「怎麼會?」蘇向槐乾笑了幾聲,在這之前他確實這麼想過。

「怎麼不會?你的手機怎麼打都打不通,你換號碼了嗎?」

「沒有啦!是掉了。」

「掉了?為什麼?向槐,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沒跟我說?」

「也沒有啦!」

「還沒有?你有事別瞞我。」

「真的沒有啦!手機是在通學的時候掉的,這不是很稀鬆平常嗎?學姐太大驚小怪了。」

「你不要騙我喔!」

「真的啦!相信我啦!」

「那手機重辦了嗎?」

「嗯…有新門號了。」

「那等一下要記得給我喔!」楊紅清一路上都用著憂心忡忡的眼神看他,害他連回頭都不敢,只好埋頭前進。還好她沒問起自己是怎麼跟沈仲宇認識的,要不然那麼令人難以啟齒的經過,他還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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