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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一整天的食慾不振延續到晚上,蘇向槐回到家看見頂樓還是黑的,心想室友應該是窩在女朋友那兒吧?

進門之後他隨手整理了下客廳,等到他有空坐在沙發上,已經九點多了。

他的室友陳麟跟他同校不同系,是當年剛考上大學時早他一個禮拜搬進來的南部小孩。

第一年夏天他喊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他還是一樣喊熱,儘管如此,也沒人主動提議要裝冷氣。

不過陳麟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他非常懂得善用資源,追根究底,他的大學生活跟蘇向槐不一樣,他過得很多采多姿。

人高馬大的他大一加入籃球社,大二就被選拔進校隊打前鋒,在系上也算是小有名氣,再加上他的外型粗獷帥氣,個性豪爽熱情,身邊的異性根本沒斷過,也因此每到夏天,他待在家裡的時間就變得非常少,偶爾也會夜不歸營。

雖然他的生活看似放縱,但他從未攜女友回家,在互相尊重這一點上,是他唯一打不壞的原則,老實說他對蘇向槐根本也是愛不釋手。

根據本人的說法是,如果沒有蘇向槐的話,他美好的青春恐怕早就被垃圾大軍攻陷,更重要的是,也只有蘇向槐才應付得了他三不五時就打電話來囉哩八唆的老媽。

打掃完公共區域後蘇向槐給自己倒了杯水,他站在陽台眺望著整片紗門打開之後的夜景,異常涼爽的客廳,有風徐徐吹來,好久沒這麼舒服了。

原來累一點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注意力分散得快,煩惱也跟著少了許多。

他雙腿一伸癱在沙發上,總覺得兩眼一閉隨時都可以進入夢鄉——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本來應該還在地上的兩隻腳已經縮到沙發上。

他仰躺著無意識望起斑駁的天花板,沒開燈的客廳仍有些微亮,有一部分是來自陽台外的燈光,而那樣幽微的光線,卻喚起了他對「家」的回憶。

離開「家」之前,他睡的都是上下舖。

他記得上舖很靠近氣窗,每當睡不著的夜晚,他偶爾會掀起一角窗簾讓月光穿透玻璃。

如斯寂寞的氣息總是教他卸去全身力氣癱在床上,四周過於安穩的呼吸凸顯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聽著窗外夜聲窸窸窣窣,有好幾次都流下了眼淚。

他想要還原一個家,可是不是這種形式。

「阿槐、阿槐?」

蘇向槐抓著抱枕把頭埋了進去,真搞不懂現在的手機沒事做得比手電筒還要亮是要幹嘛。

「你就這樣睡喔?T恤都翻起來了,小心肚臍著涼喔!」

「怎麼可能…天氣這麼熱……」他嘟囔了句,聲音很不清醒但還是知道伸手把衣服拉好蓋住肚臍。

「你就不要鐵齒。」陳麟蹲在地上弄他的臉,直到蘇向槐忍無可忍憤而坐起,他才笑嘻嘻地跑掉。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蘇向槐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表情仍有些渙散,可能是因為夢境讓他頗不愉快,他看見桌上的水杯,想也不想便一口氣喝光。

「還好我有回來,不然放你在客廳睡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不會啦,只有笨蛋才會在夏天感冒……」

陳麟站在廚房橫了他一眼突然翻箱倒櫃起來,「還有泡麵嗎?我好餓…煮碗泡麵來吃吧?你要不要吃?」

不問還好,經他這麼一問還真有點餓了,不過陳麟的手藝他可不敢領教。「我要吃,我來煮吧!」

「阿槐你人真好!」

蘇向槐沒好氣地掙開他的擁抱,認命找出鍋子煮水。「幹嘛不在外面吃飽再回來?我才剛把家裡收拾好。」

「早吃飽啦!現在是宵夜時間……你最近在忙什麼?」

「沒啊,系辦的打工就到這禮拜,接下來應該會很閒吧?」

「怎麼會?系辦那個你不是從大一做到現在嗎?」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受到不景氣的衝擊了……」當泡麵煮到差不多的時候,蘇向槐熟練地打下雞蛋小心撥開麵塊,兩人份的泡麵卻只有一顆雞蛋,實在是有夠克難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新的打工找到了嗎?」陳麟從蘇向槐手中接過自己的湯碗,等他的份也盛好了才一起走到客廳。

「還在找……不過這學期的課排得不好時間都軋不上,唉,如果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只好去做大夜班了。」

「幹嘛這麼悲情啦!你還有我啊!到時候我老媽給我的生活費我們就一人一半就好了。」陳麟邊吸著麵條邊道,呼嚕呼嚕地聽起來一點誠意都沒有,發現蘇向槐從桌子底下抽了張面紙,他連忙擱下湯碗道:

「這也沒什麼啊,你用不著感動到擦眼淚吧?」

「不是啦!陳麟你吃東西的習慣真的很差欸!這地板我才剛拖好——」





陳麟真不愧是籃球校隊,填飽五臟廟之後又是一尾活龍,一整晚,他纏著蘇向槐東拉西扯,直到旭日東昇,他才打了個呵欠走回房間睡覺。

又累又餓的蘇向槐一碰到床舖根本連翻面都使不上力氣,他一趴就到了中午,最後還是被手機鈴聲吵起來的。

「喂?」好不容易從書桌撈到手機但筆記本也掉了一地,他半夢半醒,只來得及按下通話鍵。

「都幾點了還在睡?」

蘇向槐把手機貼著耳朵,臉又忍不住貼上枕頭,酣睡的呼吸聲像是傳進了手機話筒,讓裡頭的男人不自覺放大了音量。

「大學生!我打給你可不是為了聽你打呼!公司鑰匙——公司鑰匙是不是還在你身上?」

「公司鑰匙?」他迷迷糊糊,試圖拼湊出的記憶是他又還沒上班,哪兒來的公司鑰匙?

「你到底聽出來我是誰了沒有?」

「你是誰啊?」他換了個姿勢,略帶慵懶的語調軟軟黏黏,顯然連腦細胞都還沒醒的樣子。

至今仍搞不清楚通話對象的手機,很可憐地被夾在頸肩之間,手機裡頭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用著非常低沉又嚴厲的口吻說道:

「去給我洗把臉,半小時後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男人一放完話便掛斷電話,蘇向槐本來想再昏過去,可是卻突然從床上坐起來。

鑰匙…公司鑰匙……他終於想起來了,沈仲宇公司的鑰匙還在他身上——

因為要開門上班所以急著找他、所以當條件合理成立之後——今天到底是禮拜幾啊?他不是才瞇一下下而已嗎?

正當他發怔之際,手機又忽然大響,他嚇得從那台又吵又瘋狂振動的機器旁邊彈開,一大早剛醒來的神經總是異常衰弱。

「喂?」

「唷,聲音聽起來不一樣了。」

「沈、沈仲宇?你的鑰匙在我這裡……」他幹嘛要這麼唯唯諾諾啊?要不是他無故失蹤,他也不需要把鑰匙帶回家啊!

「我知道,我已經在你家巷口了。」

「這麼快?你飆車喔?」

「是你有時差吧?虧我還故意遲到十分鐘,你該不會到現在還賴在床上死不起來吧?」

「早就起來了啦。」蘇向槐先聲奪人也不曉得自己在心虛什麼,他躡手躡腳地走進浴室,唯恐電話裡頭的男人聽出任何異狀。

「你在幹嘛?」

「找鑰匙……你的鑰匙不曉得被我放到哪兒去了……」

「那怎會有水聲?」

「嗯……你不要一直分散我的注意力啦,我先掛了,我應該快找到了,我一找到立刻送去給你,你再等我一下。」

「喂——」沈仲宇被掛得一臉莫名其妙,但蘇向槐要他等的那一下至少又讓他多製造了十分鐘的二氧化碳,如果說他是環保殺手,那蘇向槐肯定是幫凶。






「嗨。」

「你的一下還真久。」沈仲宇瞟了他一眼替他打開車門,蘇向槐因為要拿鑰匙還他便不假思索坐了進去。

「喏,你的鑰匙。不好意思你昨天一直沒回來…所以我——」

「沒差,也才讓你保管幾個小時而已,不過今天好熱,我們去海邊逛逛好了。」

「誒?我穿拖鞋欸——」

「拖鞋玩水不是更方便?」沈仲宇的獨斷獨行的好處在於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他油門一踩,蘇向槐連安全帶都還沒來得及繫上,轉眼已經衝上大街。

「你昨天上哪兒去了?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都沒接……」也許是沉默難捱,蘇向槐只好隨便抓了個話題。

「家裡有急事回去了一趟,抱歉把你一個人留在公司。」

「沒關係啦!你交待的工作我還是有繼續弄,我有留紙條給你,寫得蠻清楚的,你回公司之後再找人接下去做就好了——」

「你就不能把它做完嗎?我很需要你。」

「什麼?」

沈仲宇清了清喉嚨,假裝在看右手邊的交通號誌,「我是說,你難道就不能抽幾天過來幫忙嗎?系辦的打工還是那麼忙嗎?」

「系辦的打工已經沒有了。」

「那不正好?」

哪裡好啊?這時候不是應該安慰他才對嗎?蘇向槐鬱卒得都快內傷了,但鄰座看似飛揚的笑意卻讓他無法把這滿腹心酸傾吐出來。

「你就來嘛,說不定這是上帝的安排——」

連上帝都搬出來了,再不解釋清楚的話待會兒可能連聖母瑪利亞都出動了。

「對不起!」

「啊?」

中氣十足的道歉像是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蘇向槐清了下喉嚨稍微調整了音量。「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我之前答應過你要幫忙找同學去你公司上班的,結果我都只顧著忙自己的事,我不能因為現在剛好被系辦解聘了就自己應徵這份工作,這樣太卑鄙了。」

「我不覺得啊。」

「你不覺得很投機嗎?」

「哪來這麼多原則啊?你不是很缺錢嗎?」

「是、沒錯啦……」

「這不就好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對自己好一點又不會被雷公劈,更何況幫你自己的忙也等於幫我的忙,你明天就來上班吧。」

「沈仲宇……」

「幹嘛?別老是叫得這麼親熱。」

這個人真的很會破壞氣氛,難得他剛好有點感動,不過隨著紅燈煞車一踩,他又立刻清醒了。

「叫了又不講話,你很愛吊人胃口欸!」

「我哪有……」

「沒有嗎?」沈仲宇瞅人的時候兩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過於直接的視線,讓蘇向槐感到不自在。

「沒有啦!」

鬧脾氣的少年扁嘴的模樣實在是很可愛,沈仲宇微微揚起嘴角忍不住又去摸他的頭,不過裡頭怎是溼的?「我說你——剛剛讓我等那麼久不會是偷偷跑去洗澡吧?嗯…洗髮精的味道也還很香欸。」

「啊?」蘇向槐慌忙護住頭頂,但眼神已經洩漏了一切。

「難怪——打給你的時候還在睡,快說,昨晚回家之後又跑去哪兒鬼混了?」

「哪有啊!室友半夜才回來!我怎知道一碗泡麵可以吃到天亮啊?沒有啦!真的沒有去鬼混啦!不要再弄我了啦!」蓄意搓亂他頭髮的舉動顯然是在報復,蘇向槐邊閃邊解釋,暗罵起沈仲宇的小心眼。

「泡麵?為什麼吃泡麵?你昨天在公司留很晚嗎?」紅燈其實沒停那麼久,為了顧及駕駛安全,沈仲宇把手收回來安分地放在方向盤上。

「也沒有啦,偶爾會吃宵夜……」蘇向槐顧左右而言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讓昨天忽然失蹤的沈仲宇有罪惡感,畢竟從便當到楊紅清的邀約,都是他自己先開口拒絕的。

他本來生長在一個很單純的世界,可是自從失戀後,命運卻把他跟一群不相干的人打在一塊,如果不是楊紅清,他就不會懂得初戀的苦澀也不會認識沈仲宇;如果沒有沈仲宇在一旁的默默支持,他至今也許仍無法坦然面對楊紅清,甚至衷心祝福她的戀情。

人生大概就是這麼一齣奇妙的故事吧?若自我不去學習從逆境中超脫出來的話,將永遠都感受不到成長的酸甜滋味,在即將屆滿二十歲的這一年,他莫名有股感慨油然而生。話說回來——

「沈仲宇你到底要開去哪兒?」

「開到哪兒就算哪兒囉。」沈仲宇握住方向盤打了各大彎,不動如山的微笑看在蘇向槐眼底只覺得,男人那張堪稱完美的面具上頭似乎又悄悄疊上了一張面具。
到底禮拜六消失一整天是幹什麼去了?今天突然跑來找他又是為了什麼?

他跟沈仲宇其實也才認識不久,但對方的為所欲為卻讓人連喘息的餘裕都沒有便直接將距離縮短到最緊迫逼人的狀態。

沒有距離的距離最是令人不知所措,他不習慣也不擅長,可是好像也沒想像中那麼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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