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宛如貓咪柔軟的腳蹄般慵懶地展開了新的一天,清晨,才剛攤開報紙首頁,聳動的標題便讓法蘭西斯差點被嘴裡的麵包噎死。


東邦龍頭席威斯.賽隆之子布蘭耽溺饗宴,極樂不成反而折翼殞落——
亞米斯特天才畫家成功秘辛?!毒品天堂塔克索功不可沒——
……根據可靠消息來源,席威斯.賽隆之子布蘭日前於展覽會場突然倒地,昏迷原因至今依然不明……據會場工作人員指出他曾看見布蘭獨自一人躲在休息室裡吸食不明物品,神情亢奮……被懷疑是造成此次昏迷的重大關鍵……真因尚待進一步查證……
……由於患者身份特殊,凱爾醫院目前全面管制人員進出,滴水不漏的戒備狀態啟人疑竇……莫非亞米斯特下任領主果真是塔克索的救世主?



法蘭西斯氣得一把撕了報紙,橫眉豎目地將它揉成紙團扔到桌上。「狗屎!這些記者真的知道他們在寫什麼東西嗎?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只會捕風捉影!這種未經證實的事也敢隨便登出來!」

「法蘭西斯,進食時最忌動怒,小心待會胃痛——」涅克萊表面上按兵不動,實則趕在法蘭西斯將怒氣央及其他報紙之前,將之偷偷抽了出來。

「難怪我的胃從以前就不好!全都是這群缺德的渾球害的!」

「不多寫些民眾愛看的東西你要他們全喝西北風去?法蘭西斯,記者也是人,也得養家活口啊!」相對於法蘭西斯的慷慨激昂,涅克萊倒顯得事不關己。他逐行逐列讀起報紙,瀏覽的灰眸不斷閃爍著讚嘆的光芒。「法蘭西斯,你想知道的內幕報紙全寫出來了,看來你不需要再追著馬遜醫生跑了。不過我勸你從今天起最好安分一點——」

「為什麼?」法蘭西斯搶過他手上的報紙看了起來。


天才畫家賽隆二世與塔克索男妓同居秘辛?!
……據聞布蘭.賽隆這兩年來與塔克索男妓法蘭西斯(姓氏不明)過從甚密,這名叫做法蘭西斯的男子名義上是模特兒,但其實是布蘭的性伴侶,望族賽隆家的家庭教育令人不敢恭維。沒人清楚這名男妓是如何勾搭上賽隆家的,但向來紀律嚴明的賽隆家為何會收留一名身分卑賤的男妓倒也令人匪夷所思。更出人意表的是,當布蘭被懷疑因為中毒而昏迷不醒的同時,該名男子也隨之行蹤不明。由於該名男子涉嫌重大,賽隆家已要求警方徹查此事,亞米斯特全城將進入嚴密的搜捕行動——



詳盡的文字敘述中甚至還有他近期和布蘭的合照……哼,能在那個賽隆家拿出這麼私密的東西,人選實在寥寥可數。

他早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明明就是望族內部的權勢角力,他何必去淌這趟渾水?擺明了他就是個倒楣的替死鬼,要是布蘭真的因為中毒身亡,他恐怕就等著上斷頭台了。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妙!

法蘭西斯放下報紙站了起來,涅克萊立即拉住他道:「你上哪兒去?」

「去將這堆屁話塞回寫這篇狗屁報導的人的屁眼裡。」

「不要輕舉妄動,我可沒聽說賽隆家要緝捕你的消息,還是多觀望一下情勢再說吧?」

「不管他們有沒有要抓我,我都得去討回我自己的公道!」法蘭西斯甩開他只覺得氣憤難忍,最清楚來龍去脈的人為何避而不見?

前幾天還在他耳邊甜言蜜語,難道這就是他准許他「擁有」他的方式嗎?讓他擁有他的殘忍以及心狠手辣,他實在太高估自己了,他興許連調劑品都算不上,充其量不過是顆棄子。

在湖邊的擁抱、在醫院的溫柔,全都是為了瓦解他心房的算計,等他傻傻地走進他設好的局裡。

為了忍住喉嚨翻湧的酸澀他用力深呼吸,可是眼眶還是泛濕了。他推開涅克萊要他讓路,但他怎麼可能會答應?

「我不會讓你去送死的,你相信我,即使賽隆先生追究這件事,我也會力保你的。」

「你算什麼東西?」

「法蘭西斯——」

「你不過是個雇員,你憑什麼在賽隆先生面前保我?你和我有私交這件事已經讓他有芥蒂了,要是讓他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你說他會相信報紙上說的還是你的一面之詞?」

「法蘭西斯,難道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嗎?」

「我只是不想拖你下水,你讓我走吧,否則你也會遭殃的。」正當法蘭西斯與涅克萊僵持不下之際,涅克萊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下號碼,是賽隆家打來的。

他擋在門口沒讓法蘭西斯出去,他倉皇接了電話,然後臉色凝重地轉告他道:「賽隆先生讓我們倆過去一趟。」

「他都知道了。」

「不確定,不過傳話者的口氣還算平靜,你要跟我走一趟嗎?」

「為什麼不?最好連雅瑟也一起叫上,我們當面把事情講清楚!」

「法蘭西斯,你真的認為這件事是雅瑟所為嗎?」在涅克萊的認知裡,不管是布蘭染毒還是法蘭西斯的事,不啻對賽隆家的形象都是莫大的傷害,雅瑟.賽隆貴為亞米斯特的行政首長應該不至於做得這麼絕,就算他真的這麼做了對他有什麼好處?讓賽隆家元氣大傷他也撈不到任何好處。

「除了他還會有誰?你不也說小鬼的存在對他而言是種威脅嗎?你知道嗎?小鬼他根本沒那麼喜歡畫畫,他會畫畫全是因為雅瑟希望他畫,所以他才會耗盡心力在他的作品上……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討那個男人的歡心……不值……我真替他叫屈……他這麼努力結果雅瑟是怎麼回報他的?希倫迪爾我老實告訴你,我曾經在小鬼的畫室發現一些成分不明的東西,我懷疑這些東西被調和在所有小鬼會接觸的物品裡,所以才會造成他體內有毒品的反應——」

「你有這個發現為何不早說?」涅克萊難掩震驚道。

「因為我還沒掌握到足夠的證據我不想打草驚蛇!但我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倘若謀殺布蘭的人真的是他,這個人也太可怕了!」

「法蘭西斯,畫室的事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

「我曾經拜託卡特去替我查成分,但我沒讓他知道我交給他的東西是來自賽隆家。」

「那麼卡特最近有和你聯絡嗎?」

「沒有,我一直找不到他……不過既然連這麼誇張的報導都能登出來了,卡特想必也凶多吉少了。」

「我想我們最好儘快去見賽隆先生。」

當涅克萊轉身打電話聯絡用車事宜時,法蘭西斯只是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他覺得他的正義感在一連串的圈套之前顯得可笑至極,想當初他還屢次替布蘭出頭斥責雅瑟的無情,事後回想起來,要是他沒在酒吧回應雅瑟的邀約,他或許就不會進入賽隆家,而布蘭也就不會因為埋頭創作而吸入過量的「饗宴」……

雅瑟打從一開始就親手策劃了一切,而他居然還愚蠢到去相信花錢買他身體的人會對他付出所謂的真感情……或許真正罪該萬死的人是自己才對。

「希倫迪爾,我覺得我實在錯得好離譜……」

「別想太多了,賽隆先生不是那麼不理智的人,我相信他自有判斷。」涅克萊拍拍他的肩,法蘭西斯低著頭沮喪到了極點,殊不知眼前這一關對他而言,才剛是考驗的開始。





一進門,一疊厚厚的紙張便猝不及防地拋到跟前,老者面無表情看著散落一地的文件,絲毫也不感到意外。

「義夫,看來你是沒聽懂我的話。」來自男人凌厲的視線並未讓他有所動搖,他只是蹲下去把污染地面的紙張撿起來整理好,然後恭敬地擺到桌上。

「我不明白少爺的意思。」

「我以為報紙上應該只會出現布蘭的名字。」

「倘若少爺指的是法蘭西斯先生的事,我只能說我很遺憾,媒體那邊我確實只忠實轉述布蘭少爺病情,其餘的,我隻字未提。」

「連在我面前你也要玩手段嗎?我說過,法蘭西斯的事我自有分寸,但絕對不是透過毀謗的方式來解決。」

「怎會是毀謗?法蘭西斯先生確實是以賣春維生,而他和布蘭少爺確實也交情匪淺,我想他們之間的往來不需要我加油添醋,有心掌握的人自然會清楚箇中細節,我以為這幾篇報導再中肯不過,賽隆先生也可透過這些資訊對法蘭西斯先生有更進一步的瞭解,對我們而言倒是省事不少。」

男人未置一詞只是冷冷移開視線,他離開皮椅背對著老者望向窗外,高樓外的天空灰濁而混沌,就好像他當下的心情一樣。

「少爺,自古以來欲成大事者就得不拘小節,法蘭西斯先生和賽隆先生他們遲早得面對面的,您還在猶豫什麼?」

「我沒有遲疑,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打亂步調。」

「聽少爺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少爺讓低賤的男娼給迷住了,忘了要替老主人復仇的使命。」

「我很清楚我在幹什麼,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不敢,我只是善盡提醒少爺的職責而已。」男人回頭白了他一眼,儘管對他的狡辯感到不滿,但在這非常時刻的確不適合鬧內鬨。

「算了,布蘭的病情有進展嗎?」

「根據最新一版的檢查報告看來,『饗宴』破壞了布蘭少爺的中樞神經,除非發生奇蹟,否則布蘭少爺很有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

「是嗎?」不知為何,在親耳聽到這道判決時他原本就不甚愉快的心情更顯得惡劣。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一無所有,但他不確定這種作法到底是在報復對方還是懲罰自己?為了打擊對手,他一次傷害了兩個對他真心以待的人,如此的眷顧恐怕錯過這次之後便再也不可能遇到了。

「少爺,無論布蘭少爺能否清醒過來,您都必須在他之前拿下亞米斯特的繼承權。」

「當然,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圖的不就是這個嗎?」男人凜然迎上老者的視線,微抿的嘴角懷著不容動搖的堅定。老者鬆開眉頭,忍不住語重心長道:「老主人等這一天,也等得夠久了。」

「走吧,去賽隆官邸,我想他們也應該都到了。」他在老者的服侍下穿上長及膝的大衣,在搭電梯下樓時,帝波中樞大樓外正風雪交加,凜冽的天氣正好貼近他的心境,讓他一點也感覺不到被寒冷侵蝕的刺痛。

在搭車前往賽隆官邸的途中,他覺得壓在心頭上的大石正慢慢消失,正想鬆口氣時,取而代之的是漫無邊際的空虛,讓他徬徨而且悲傷,原來勝利的滋味並沒有想像中甜美,那是他經歷過犧牲與捨棄之後,所贏得的一頂王冠而已,虛假得連戴在頭上都察覺不出重量。

當路邊街道的電視牆上出現布蘭的影像,他難以忍受地收回視線。他這一生或許註定得和賽隆家族糾纏不清吧?對布蘭殘忍他是別無選擇,但置身於兩代恩怨的漩渦之中,他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

在淨空過的賽隆官邸門口,他走下車仰望著他居住了二十幾年的象牙色建築。倘若是因為下雪的緣故才讓它看起來格外陌生,那麼等雪停了以後是否能找回一絲歷史的回憶呢?但無論如何,這場風雪是暫時不會停了。

他戴上手套在隨扈的護衛下走進大門,從這一刻起他是雅瑟.馮.伊爾森,是戴蒙爾領主畢典洛菲之子,而不是席威斯.賽隆所養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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