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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宜軒踩著不算輕快的腳步上樓,平常三分鐘就能走完的一條長廊在他看來卻像是走了十年那麼久,他和程澄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嗎?

手術房前不見程澄只有一名婦人神情凝重地坐在門口,那低頭沉思的模樣與程澄頗有幾分肖似,他很快地便想起了這張臉。

只是當年那美豔自信的夫人已不復見,在事隔多年之後的今日,她在時間的摧殘下雙頰凹陷不似人形,看起來像是大病了一場。

也或許摧殘她的不是時間,而是她叛逆的獨生子,為了捍衛自己的意志而寧可與她這個母親長期抗戰。

他直到現在才知道程澄有多麼頑固,頑固得幾乎只要讓他一想到他這幾年所受的委屈便感到心痛。

「你…你是?」

「李宜軒。」換做當年他可能會畏縮不前,但今非昔比,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了。只要程澄心裡還有他,他會豁出一切去創造屬於他們的未來。

「李…宜軒……」婦人愣了一會兒,原本平和的口氣忽然激動了起來,「怎麼又是你?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嗎?你怎會會在這裡?」

「我陪程澄一起過來的。」

「程澄?你又開始糾纏他了嗎?他都已經被你害得這麼慘了還不夠嗎?你到底要把他害到什麼地步才甘願?」

李宜軒站在原地任她打罵,回想起這幾年他沒有一天不在思考他和程澄的將來,但在她眼中他就是個一無可取,罪無可赦的混蛋。

「我沒有害他,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害他,我和妳一樣都希望他的人生能走得順遂……但程夫人,程澄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妳是不是應該尊重一下他的選擇?」

「你做夢!少做你的白日夢了!你已經毀了他的前半生!我難道還要眼睜睜看你毀掉他的後半生嗎?你這個變態!天底下那麼多男人你不去找,為何偏偏選中我的兒子?」

「程夫人,我敬重妳是長輩所以不想與妳計較,但請妳注意妳的用字遣詞,人身攻擊是構成毀謗的。」

「你敢否認你不是嗎?你這個變態!喜歡男人不是變態是什麼?」

「我不是!我只是剛好喜歡上程澄而已,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喜歡一個人沒錯,但你喜歡上的是我兒子可就錯得離譜了!李先生,算我求你好嗎?放過我們家程澄吧?你就不怕被人家知道你的醜事嗎?」

「妳愛說就去說吧?就像妳當年私下找我爸媽攤牌一樣,在經歷過最糟的情況之後我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李宜軒拉開她撲打上來的手,那張再鎮定不過的臉龐不禁讓程母亂了方寸。

「李先生,不如你開一個數字給我吧?只要你肯和程澄分手讓他的生活恢復正常,不只五百萬,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程夫人,到現在妳還是覺得錢能解決一切嗎?我要是真的貪圖你們家的財產,妳當初給我的那筆錢就不會到現在還躺在妳銀行的戶頭裡……如果妳真的關心程澄的話,你就該聽聽他的心聲、瞭解他需要的到底是什麼,而不是在你主觀的認定下一再否定我們!」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放棄我兒子就對了!你放心,等我丈夫的病情穩定下來,我一定會整死你的!」像是說不過李宜軒似的,程澄的母親焦躁地抓緊皮包,自言自語起來。

「整死誰?」「程澄?」

忽然殺入的聲音讓兩人同時回頭,程澄面無表情,手上拿著兩瓶礦泉水慢慢朝他們走過來。「妳說妳要整死誰?原來妳當年不只鬧到人家學校去,還跑到人家家裡去告狀是嗎?」

「程澄我沒有,你聽媽媽解釋——」

「我不想聽,媽,妳為何總是只會指責別人?我今天會變成這樣,妳難道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我有什麼責任?從小到大,我讓你不愁吃、不愁穿,什麼都讓你用最好的,我有什麼責任?」

「要是用錢可以買到一個兒子,我們就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媽,妳有什麼資格罵老師?他照顧我的時間比妳跟我講電話的時間還長,他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而妳呢,就只會逼我唸書拿我四處炫耀,我在妳的眼中恐怕只是妳的寵物吧?不,是連寵物都不如,寵物至少還能得到主人的寵愛,但我卻什麼都沒有。」

「程澄,你怎能這麼跟媽媽說話?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母親?」

「曾經有,不過是妳自己放棄了,就別怪我說話不中聽了。」

「好了,別說了。」李宜軒輕聲喝住程澄要他適可而止,但程澄氣不過,尤其在得知真相之後,他更為他母親在背後搞這些小動作感到羞恥。

「為什麼不說?你到底要讓她欺負到什麼時候才甘願?」

「我並不覺得我有被欺負,你別再說了。」

「這時候不讓我說什麼時候才讓我說?你能忍我不能,我肚量沒你大!因為她,我平白無故誤會了你這麼多年!你也許無所謂,但你想過這幾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程澄我……」

「都是你!都是你三番兩次煽動程澄和我作對!他小時候很乖的,一定是你、是你害的!我都已經快要沒有丈夫了你還要把我唯一的兒子搶走!李宜軒!不准你碰我的兒子!你把我兒子還給我!」不等李宜軒解釋,程母已經衝上前去分開他們兩人。

「是妳自己選擇把我拋棄的,妳讓誰還給妳?妳要是再不從妳的世界走出來,妳真的會永遠失去我,我說到做到,不信妳可以試試看。」看不慣她的執迷不悟,程澄選擇走出她一廂情願的庇護。

「程澄?」

「媽,如果妳還想聽我叫妳一聲媽的話,就接受事實吧?因為我才是你口中那個變態以及該死的同性戀!老師他只不過是硬被我拖下水的倒楣鬼而已。」

「不、不是的,你只是生病了……你相信媽媽,媽媽會把你醫好……」

「媽!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還不肯面對現實嗎?」

「程澄你別這麼固執……你聽媽媽的話,讓媽媽帶你去看醫生,你一定會恢復正常的……」

「看醫生?」程澄失笑道:「我們難道沒看過嗎?我順著你的意思看了四年,但我只是越來越厭惡自己而已……媽,如果看醫生真的有用的話,我還用得著逃家嗎?媽,同性戀不是病,它是基因遺傳造成的,妳今天就算讓我和老師分手我也不可能去和女人在一起的,因為我天生就——」

話都還沒完,突如其來的一巴掌便甩在了臉上,程澄被打得連頭都偏過去了。

「明明就是你學壞了還那麼多理由!同性戀它就是一種病!你跟媽回去,媽會請最好的醫生幫你治療,你會好的!」

「媽!爸現在還躺在裡面,妳一定要為了這件事和我在這裡吵嗎?」程澄摀著臉忍無可忍道。

「原來你心裡還惦記著你爸嗎?真不想讓你爸擔心的話,答應媽,從今以後都不要再見這個人了!」程母激動到渾身都在發抖,被晾在一旁的李宜軒由於是釀成這對母子爭吵的禍端,為了避免局面越演越烈,只好當起了啞巴。

「這是兩回事!」

「在我看來就是一回事!要不是你任性胡鬧,你爸會因為你積鬱成疾嗎?」

「所以連爸生病也是我的錯了?我到底有哪件事是做對的?」莫須有的罪名也讓程澄快要崩潰了。

「難道不是嗎?我們每找到你一次你就搬家換掉手機號碼,你知道這幾年我們為了你流掉多少眼淚嗎?程澄,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爸媽會幫助你重新站起來的。」

「我站得不好嗎?媽,你看我現在這樣你覺得我站得不好嗎?媽,假如連妳都看不起我的話,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別人看得起我呢?」

「程澄,你真的要把我們程家的臉都丟光了才甘願嗎?」

「我從沒想過要丟你們的臉,但我現在卻因為有妳這種母親而感到丟臉……今天要不是爸還躺在裡面,我根本一點都不想見到你。」

「那你就走啊!有人逼你留在這裡嗎?」

「我會走的,等確定爸沒事之後我就自動閃得遠遠的。還有妳以後也別再叫表哥找我了,妳的母愛虛偽得教人不敢恭維,請別再做一些無意義的事了。」

「程澄,這就是你離家出走這麼多年後給媽媽的答案嗎?」

「是你逼我給妳這種答案的,妳要是真的愛我就要試著瞭解我,而不是逼我去接受妳的價值觀成為妳的複製品,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打定主意要和老師在一起了。」說是賭氣也好衝動也罷,他從未對自己所選擇的路感到一絲猶豫。

「程澄,你真的不跟媽媽回家嗎?」聽他口氣堅決如鐵,程母改採取淚眼攻勢,但程澄卻無動於衷。

「回去一個總是沒人在的家幹什麼?那個不叫家,只是棟房子,媽,這麼多年了,妳好好看過我嗎?你只會怪我走偏,但卻不曾關心過我到底需要什麼,我想要的其實真的不多,我只是想要你們的愛而已,可是你們眼中永遠都只有錢。沒錯,錢是很重要,但這世上也有錢買不到的東西,你們給不起的有人給我了,在你眼中老師或許是個窮光蛋,但在我眼中他卻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富有,我拜託妳,不要遇到什麼事都要用金錢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

程母被他堵到啞口無言,也許是問心有愧,從那之後便一言不發。

她頹然坐在長椅上瞬間彷彿蒼老了好幾歲,程澄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站在角落等待手術房的房門開啟的那一刻。

終於,程澄父親的手術在半個小時後結束了,主刀醫生說惡性腫瘤已經緊急摘除,出血的部分也處理好了,算是暫無大礙,不過還是需要再住院觀察幾天才能出院。

程澄聽完之後鬆了口氣,和他母親交換了個眼神便尾隨醫護人員來到加護病房外,他回頭要李宜軒給他一點獨處的空間。

李宜軒把手機關了走到他看不見自己的角落陪他站了一個小時,等他再度出現在他面前,一看見程澄那雙像是剛哭過的眼睛,他什麼也沒說便伸手將他摟入懷裡。

程澄起初還有些矜持,但令人懷念又熟悉的溫柔卻讓他也不得不為之軟化,他把臉埋進他曾經依賴的胸膛裡,然後像是為了說服自己冷靜下來似的,深深汲取著對方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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