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菲墨是離亞米斯特最近的海上機場。

雖名為機場,但也只是以高額租金提供達官貴冑停放私人飛行工具的場所。由於它離亞米斯特最近,工作人員更會以近乎完美的檢修品質負責起飛行工具的安全,於是理所當然成為各大政商的首要選擇。

然而向來熱鬧的尤利菲墨今日卻異常安靜,除了幾名散落廊間的黑衣隨扈,連一個閒雜人等都看不到。

「義夫,你先帶布蘭下去休息吧?」華麗的金髮隨風飄盪,賽隆倚在護欄上淡淡說道。

「我不要!我也要在這兒等!」未待老者回應,布蘭已經噘起小嘴。

「聽話。」

「可是……」

「不然我現在就讓義夫送你回去也行。」賽隆將視線移向縱橫於海洋上的跑道,話不多,但卻立即奏效。

當布蘭心不甘情不願地尾隨義夫前往VIP室時,賽隆望著眼前這片平靜的海洋,只覺得內心漸漸起了騷動。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席威斯.賽隆也和他同樣懷著期盼嗎?面對敵手死去的事實,也寂寞了十幾年了吧?

賽隆點燃香菸微微閉上了眼,倏然打亮天空的火星,諷刺地成了冷風裡唯一的熱度。





「賽隆先生?」銀髮青年推上銀質鏡框,彎下腰輕聲喚醒了老人。

老人一睜開眼便不自覺擰起眉頭。與其說是不高興,倒不如說是早已習慣擺出嚴厲的態度。

「已經抵達了嗎?」

「是的,請下機吧!」

拄起空服員送上的拐杖,老人顢頇起身,他努力撐起下垂的單眼皮,對著銀髮青年再三叮嚀道:「涅克萊,我交代你的事情可都記清楚了?」

「是的,都記得一清二楚。」

老人一言不發跨出座椅,他是該信任他。即便他的年紀在他鑑定專業能力的標準上過於年輕,但希倫迪爾.涅克萊這個名字卻可以輕易說服人。

未滿三十便揚名於法律業界,舉凡他受理的案件,即使再難纏也從未有過敗訴紀錄,因此短短數年間便建立了「不敗之神」的美名。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名銀髮灰眸的青年肯定能夠幫助他渡過難關,畢竟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再賭一次了。

「我們走吧!布蘭可能也等得不耐煩了。」





雅瑟看了下錶,照理說飛機應該已經抵達了,但大廳卻等不到該出現的人。他納悶朝VIP室走去,人還沒走到門口,遠遠便聽見銀鈴般的笑聲,他為此抿起了唇角。

待他走近,門口的隨扈已躬身替他開門,他一進門便見席威斯懷裡摟著布蘭,不慌不忙地換上了微笑。

「父親。」他恭敬地朝他行禮

席威斯看了他一眼,柺杖拄地有聲。「雅瑟你來得正好,這位是希倫迪爾.涅克萊,是我的律師,我已經全權委託他處理我過世後的遺產事宜。」

「父親這麼早就立好遺囑了嗎?會不會太快了?」

「怎麼會?凡事未雨綢繆,以免臨危應變不及。」

「見過閣下,我是希倫迪爾.涅克萊。」涅克萊揚起微笑,他可不希望因為禮數不周而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聞名不如見面,想不到傳說中的『不敗之神』居然也被延攬到賽隆家來了,真是畢感榮幸。」

涅克萊不卑不亢,友善地伸出右手。「承蒙賽隆先生不棄,今後還請閣下多多關照。」

「這是當然。」心照不宣的對望,似有暗潮將起,狀況外的布蘭興沖沖地拉著席威斯的手,吵著要回家。

「好好好,你慢慢走,小心別跌倒了。」席威斯撫著布蘭細軟的頭髮眼角盡是慈父溫柔的笑意,背後的賽隆即使不是滋味也無法坦率表現出來。畢竟他們之間雖然名為親人,但早已生疏得連陌生人都稱不上。

他一面催促自己的腳步一面幫忙招呼涅克萊,對於這位不速之客,在還沒弄清楚他真正的來意之前,他可得小心款待。





「聽說亞米斯特的領主席威斯.賽隆回來了。」

「真的嗎?」

「連不敗之神也受邀來到亞米斯特了。」

「真不愧是賽隆家,什麼人物都請得到!」

身為亞米斯特的附屬城市,塔克索,如今大街上隨處都可見到人民們交頭接耳的景致。

眾所矚目的焦點無不集中在久遊在外的席威斯.賽隆。外界都在猜,他回家的目的或許不僅僅是為了探望他的獨生子布蘭。伴隨對外聲稱已被授權全權處理他身後事的名律師的到來,背後肯定有更大的陰謀。

涅克萊的存在喚起了外界對賽隆家下一任領主人選的揣測,先撇開兄弟惡鬥不談,眾人更在意的是賽隆家的繼承權之爭是否會促成亞米斯特分裂的可能性?還有塔克索也將面臨選邊站的敏感抉擇。

近幾年,擁有卓越治事才華的雅瑟.賽隆雖然代理席威斯將亞米斯特治理得有聲有色,但他過於低調而內斂的作風仍激發了不少有心媒體的想像力,他們總認為他是在伺機而動準備一舉推翻賽隆政權建立自己的勢利,也因此在席威斯返家之後,各界媒體早已召集好相關團隊準備滴水不漏地捕捉賽隆家的第一手情報,而這件事只有足不出戶的法蘭西斯至今依然一無所知。





「法蘭西斯別跑!」

東躲西藏了好幾天結果還是被當場堵到,見布蘭鼓著腮幫子雙手叉腰,他也只能苦笑回應。「布蘭少爺我有看見你,可以用不著這麼大聲,我可憐的耳朵可受不了。」

「我要是不大聲叫你,可能又讓你給跑了。」布蘭氣呼呼地抓住他,深怕他轉頭又溜掉似的。

「怎麼會呢?你有事找我嗎?」

「怎會沒有?你好幾天沒進畫室了!」

「我以為你會想抽點時間陪陪你老爸嘛,怎麼我們有要開工嗎?」

「當然有啊!還有別拿我爸爸當藉口!」

被揭穿的法蘭西斯聳聳肩,看來小鬼頭在他的薰陶之下越來越精了。

沒錯,他的確只是不想撞見席威斯.賽隆,他壓根兒可以預見對方在看見他出現在他家之時勢必會有反應。

先是錯愕,疑惑,然後是震怒——

要是讓他知道他還是個男妓,而且還成天和他的寶貝兒子廝混,他肯定不會放他干休的。法蘭西斯彎下腰對著布蘭道:「小鬼,快說你找我幹嘛,不然我要回房睡午覺了。」

「你還記得我那些畫嗎?」

「嗯。」

「要開畫展的話可能還缺一些,所以才急著找你啊!」

「喔…畫展……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法蘭西斯撓撓頭,他真的把畫展的事給忘了。

「所以你不能再偷懶了!這個月底前要把不夠的篇幅補足!」

「我說布蘭少爺,你能畫點別的東西嗎?整個畫展裡畫的全都是一個男人,你不嫌煩我看了都覺得噁心。」

「法蘭西斯,原來你什麼都不懂啊!」布蘭的不以為然讓法蘭西斯頗不服氣。

「小鬼,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什麼叫做『原來你什麼都不懂』。」

「你知道雅瑟為何找上你嗎?不是我自吹自擂喲,我的靜態寫生雖然畫得很好,但卻畫不出動物的情感,因此我才需要你來當我的模特兒。」

見他依然一頭霧水,布蘭只好繼續補充道:「你難道一點都沒發現嗎?你的表情還有肢體語言一直以來都很豐富呢!」

「聽起來你也只是需要一個會哭會笑的小丑嘛。」法蘭西斯難為情地耙過亞麻色的短髮,沒想到活了二十幾年他在小鬼眼裡也不過是個小丑。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他本來就對藝術一竅不通,比起不能當飯吃的藝術品,他覺得紙鈔要實用得多了。

「如果懂了的話就跟我走吧!」

「去哪兒?」

「當然是畫室啊。」布蘭扯著他強行,法蘭西斯不忍心拒絕他只好硬著頭皮跟上。

就在兩人前往畫室的途中,遠方出現的人影讓布蘭忽然鬆開他的手向前衝去,法蘭西斯朝著布蘭跑掉的方向看過去,正朝他們走來的一老一少無論是體態還是樣貌對他而言都相當陌生。

尤其是那名垂垂老矣的男人,更讓他害怕內心的預言是否會成真。

「爸爸——」

撲進老人懷裡的布蘭直接替他揭曉了答案,法蘭西斯站在原地一步也沒動過。他知道席威斯老來得子,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一名年逾半百的老人。

「你是誰?」未待法蘭西斯開腔,席威斯已發出質詢,那布滿皺紋的右手穩健地握住柺杖,似乎也不是那麼老態龍鍾。

「呃、我是……」法蘭西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交代自己的身分,要說他是布蘭的模特兒他卻也陪他的養子睡過覺,總之是不怎麼單純的身分反而教他難以啟齒。

他心裡叫苦連天努力想給布蘭暗示讓他救他一命,怎知平常機靈的小鬼在這個緊要關頭只會一逕傻笑,讓他氣得恨不得把他抓起來打屁股。

就在這個時候,陪在席威斯旁邊的銀髮青年突然開口道:

「是法蘭西斯嗎?好久不見了。」

法蘭西斯疑惑地迎上對方含笑的灰眸,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這傢伙認得他?他是他哪個客人嗎?是誰都好,最好不要是會壞事的傢伙——

「不記得我了嗎?」

銀髮青年過於溫和的笑容讓法蘭西斯膽顫心顫,他嚥了口唾沫,要是被拆台就算了,反正賽隆家他早就不想待了。

「希倫迪爾,你們認識嗎?」席威斯狐疑地看向他。

「幾年前見過,曾經有過生意上的往來。」涅克萊回答得很含蓄。點到為止是他的原則,但願法蘭西斯能即時懂得他的善意。

從席威斯口中說出的名字讓法蘭西斯驀地一驚。這個人是希倫迪爾.涅克萊嗎?

當初透過卡特的仲介,他成為他皮肉生涯的第一個客人。當時他出眾的外表及慷慨也在他心中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只是他們確實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了,要不是他臉上多了副礙眼的眼鏡,他可能老早就認出他來了。可是他聽說他在成為炙手可熱的大律師之後由於業務繁忙行蹤不定,又怎會出現在賽隆家呢?

「生意上的來往?你也替他辯護過嗎?」席威斯的口氣聽起來不知為何帶了點嫌惡的氣味,或許是覺得自己的御用律師和這種人扯上關係,心裡覺得不舒服吧?

涅克萊語帶保留道:「賽隆先生,那是我還沒出名前的陳年往事了,就不提了。」他轉頭對法蘭西斯指著自己的臉道:「你想起來了嗎?」

法蘭西斯知道涅克萊是好意替他解圍連忙陪笑道:「涅克萊先生不好意思,我的記性一向不太好還請您別跟我一般見識。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面啊!」

接下涅克萊的暗示,他對始終都沒鬆懈過戒心的老者說道:「賽隆先生,我是應雅瑟閣下之邀來到貴府擔任布蘭少爺的模特兒的,至今沒去拜見您,還請您見諒。」

「雅瑟?」席威斯沉吟了聲,布蘭已經緊張地扯住他的褲頭。

「爸爸,法蘭西斯是我的好朋友,您不可以兇他喲!」布蘭知道席威斯向來不喜歡外人,但他並不希望法蘭西斯被趕走,畢竟他是他唯一的玩伴,他可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孤伶伶的日子。

「爸爸只是想請教他的名字而已,你緊張什麼?」席威斯露出慈愛的表情輕輕撫著布蘭的頭髮道。

「他叫法蘭西斯。」布蘭急切地代替法蘭西斯做出回答。為了轉移焦點,他索性提前預告他即將要舉辦的畫展。「爸爸,雅瑟和我有個驚喜要給您,您想知道就跟我去一趟畫室吧?」

「什麼事能讓你這孩子興奮成這樣?」

「您去了就知道了嘛!」

席威斯含笑凝視著他的寶貝兒子,他退一步想,只要能讓這個孩子高興,有些事或許沒有窮究下去的必要。他順應布蘭的要求跨出步履,似乎早就忘了身後兩名仍面面相覷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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