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斯!」半舉不前的湯匙似乎惹惱了病人,法蘭西斯陪了個笑臉,收拾好紛亂的思緒重新舀了一匙餵他,但布蘭已經不肯賞臉了。

「小鬼,你在考驗我的耐心嗎?」法蘭西斯瞇起漂亮的綠眸佯怒道。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不專心還怪我呢。」

「廢話少說,再喝一口。」

布蘭扁扁嘴,抿了一口之後又是一臉委屈。「法蘭西斯,雅瑟為什麼都不來看我?」

「忙吧?」

「他以前再忙都還是會來看我的,為什麼最近都不來了。」布蘭撲上枕頭半張小臉都埋在裡頭,法蘭西斯擱下湯碗,無奈地沉默。

「你就這麼想他嗎?」

「嗯。」誠實的男孩得到了他應得的獎勵,法蘭西斯坐在床邊撫摸著他柔軟的金髮,只覺得背影很小,而且一碰就碎。「因為就只有他會關心我而已。」

「是嗎?」言語中無意流露出的孤寂感讓法蘭西斯有股衝動將他擁入懷裡,但他沒有,就只是看著。

「他說我身體不好,應該多休息……可是不出門的話不就見不到他了嗎?他也不來……都不知道我好想他……」

「現在不是有我陪著你嗎?」直覺脫口而出的話讓法蘭西斯心裡一驚,他明明和這個男孩認識不久卻總忍不住真情流露,難道是因為弱者容易互相同情,因此產生共鳴嗎?

「那不一樣……雅瑟是我哥哥,是很親很親的親人啊。」

「你爸媽難道不是嗎?」

「媽媽在我一出生時就過世了,爸爸一直都很忙……就算在家也沒空搭理我,只會把我丟給保姆照顧……」布蘭用力吸了下鼻子,法蘭西斯趕在他的眼淚掉落之前率先伸手揩去,他笑了笑,自我解嘲道:

「幸好你還有雅瑟,不像我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你什麼都沒有?」

「呃、因為我爸媽更差勁一點,他們把我生下之後就跑了。」由於他並不認為布蘭有必要理解下層社會的縮影,法蘭西斯盡量操著輕快的口吻輕描淡寫他黯淡的童年。

「那你不就很孤單?」

「也還好,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不算太寂寞。」

「就像我和雅瑟一樣嗎?」

「應該…還是有點不一樣吧?你的雅瑟和他比起來好太多了。」至少他不會窮到把自己的弟弟賣掉,法蘭西斯乾笑道。

「可是爸爸好像不太喜歡雅瑟。」

「為什麼?」

「雅瑟好像都會不小心做出一些爸爸不高興的事……我有一次偷聽到爸爸在跟別人講話……好像是說就算雅瑟再厲害,只要他和賽隆家沒有血緣關係,爸爸都不可能會把家業交給他……」

小孩子天真的童言童語讓法蘭西斯陷入思考,看來謠言不假,這對養父子確實貌合神離。「雅瑟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呀,不過他本人好像也沒有很在意,要不然他早就不理我了。」

「那不就好了?」見他說著說著自己走出了低潮,法蘭西斯莞爾一笑。他看著布蘭那張蒼白的病容,忽然心血來潮道:「小鬼,趕快把身體養好,我帶你出去玩好嗎?」

「真的嗎?」

「當然,乖乖把這碗藥喝掉,咱們出去晃晃。」即使貧窮到一無所有,但對這個男孩他總是難以克制心底湧生的憐惜之意。法蘭西斯摸了摸他的頭髮,跟布蘭訂下了男人之間的承諾。





還來不及卸下一身疲憊,正打算回房休息的法蘭西斯無端被迫承受臨門而至的怒氣。男人倚門抱胸,平淡的口吻顯然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為何擅自帶布蘭外出?」

「那算哪門子的外出?我只不過是帶他在你們家院子裡散步罷了,這也值得閣下特地跑來興師問罪嗎?」媽的,住在這裡的人都沒人權的,連踏出房門曬曬太陽也犯法了。

「法蘭西斯,你別忘了你的工作是陪布蘭作畫,不是保姆。」

「畫什麼畫?人都病到躺在床上了還畫個屁?閣下,小鬼生病的這陣子天天吵著要找你,我還不是因為擺不平他才會出此下策。」

賽隆抬起一邊眉毛不以為然道:「喔?這麼說來是我不對了?」

「知道就好。」法蘭西斯連多說一句都覺得是在浪費口水,他越過他朝室內走去,卻被賽隆冷冷喝住。

「站住,我有說你可以走嗎?」

法蘭西斯面無表情轉過身來,卻見賽隆皺起眉頭,他實在是不喜歡他老是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你非得拿這種態度對我嗎?」

「等我離開這裡之後或許就會友善一點了。」

「你最好放棄這該死的念頭。」

法蘭西斯大無畏地挑戰他的底線,「反正我現在這副行屍走肉的模樣跟死人也相距不遠了。」

「你越來越會頂嘴了。」

「承蒙閣下調教有成。」

賽隆噙起嘴角放任那雙野性的綠眼無禮地直視自己,望著那樣一張有趣的表情,他突然覺得馴服他或許是個不錯的決定。







布蘭不知從何輾轉得知法蘭西斯挨罵的消息,一大清早便親自登門造訪將他拖出溫暖的棉被。

偌大的畫室內,法蘭西斯睡眼惺忪,至於畫布後頭的布蘭則是一臉若有所思,不復日前那樣亢奮。

雖然清楚他的心事,但只要布蘭逞強不說,法蘭西斯也沒立場主動提起,只好稱職地扮演好模特兒的角色。

「那個……」

「嗯?」法蘭西斯懶洋洋地對上布蘭猶豫的目光,毫不優雅地打了一個大呵欠。

「你說雅瑟他是不是討厭我了?」

「你怎會這麼想?」

「因為我已經好久沒看見他了。」

「說不定他在你睡覺的時候來看過你啊。」

「才沒有,我問過瑪麗和湯姆了,他們都說雅瑟根本沒來過我的房間。」瑪莉和湯姆是布蘭的侍女以及僕人,為了隨時滿足小少爺的需求,他們日夜輪班貼身二十四小時伺候。

說到這兒,布蘭突然用著吃醋的表情瞅著法蘭西斯道:「你比我好多了,至少都見得到他——」

「哪有啊?」見面就吵架有什麼好羨慕的?一想起賽隆那高傲到欠扁的嘴臉,法蘭西斯嫌惡地翻了個白眼。

「明明就有!瑪莉跟我說你們昨天下午才見面而已,就在我午睡的時候……法蘭西斯你怎麼可以自己去見雅瑟卻拋下我……」

「我哪有去見他啊?明明就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法蘭西斯心裡叫苦連天,但布蘭可不饒他,火氣一上來便扔下炭筆撲到他身上一陣拳打腳踢,果然是小孩,連度量都小到好笑的地步。

法蘭西斯一路挨打,想笑又不敢笑實在憋得很辛苦,「哎喲,你這德性好像失寵的小狗,難怪雅瑟不想來看你——」

「你說誰是小狗!?你別逃!」惱羞成怒的布蘭追著法蘭西斯沿室叫罵,看似歡愉的嬉鬧畫面,全教剛來到門外,卻又打消進門念頭的賽隆悉數攬進眼底。

他無意打斷裡頭玩心正起的兩人,只是神情漠然地折回原路,默默離開熱鬧的畫室。

回到主屋後,他命人喚來一名兩鬢霜白,擁有一張幹練的東方臉龐的老者。他交代他備車,隨後便驅車離開賽隆家。

賽隆坐在車內,在將背後的豪邸遠遠拋在腦後時,忽地想起久滯在外的席威斯.賽隆,那個他法律上的父親。

他雖然將亞米斯特交由他打理,但至今仍隱身幕後一手掌控著大局。老鷹般銳利精鍊的眼,無時無刻不忘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準備伺機而動。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不斷地推敲、刺探對方的實力,多年來竟也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更令人覺得諷刺的是,維繫這平衡的關鍵點,正是他的寶貝兒子布蘭。

賽隆很清楚布蘭對他的依賴,同時也很清楚該如何善用手中這張王牌。寂寞的布蘭是一顆可攻可守的棋子,他相信只要下對地方,席威斯.賽隆這隻老狐狸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目前時機尚未成熟,他還需要爭取更多的時間,所以他才會找上法蘭西斯。

在塔克索的街上,那傢伙一眼便吸引了他的注意,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把他送到布蘭面前之後,也輕而易舉擄獲了男孩的心。

只是當他回想起法蘭西斯和布蘭相處甚歡的畫面時,他並沒有察覺自己的眉頭越擰越深——

明明是個笑起來如此開懷的人,為何和他獨處的時候不是惡言相向就是像刺蝟般進入戒備狀態?難道他天生就和某些人磁場不合嗎?

賽隆托腮望著窗外,眼中看著的是不斷變換的景致,但心裡想的卻是那張倔強的臉龐,他閉了閉眼,無法壓抑的浮躁讓他臨時又改變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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