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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在男人離去的黎明破曉,法蘭西斯恍恍惚惚甦醒了過來。

轉頭看見床頭櫃上一疊高出市場行情的鈔票冰冷地閒置在那兒,他毫無留戀地拉開被單一絲不掛走到窗前。

他大力扯開窗簾,猝然穿透進來的陽光讓他下意識閉上雙眼,然而來自四方的鼎沸人聲,依然大剌剌地貫穿他的耳膜。

一如往昔的街景,他的人生並未因為昨晚那個連名字都不曉得的男人而產生任何變化。

「亞米斯特——我呸。」

幾乎是嗤之以鼻,法蘭西斯一把拉上窗簾,回頭穿好褲子之後把床頭櫃上的鈔票塞進口袋。

亞米斯特與塔克索,就像是光與影的對照。亞米斯特居住著世代身具名望的貴族,不若塔克索這種漫無紀律的港口商城,它算是獨裁政體,底下不僅階級鮮明,就連對階級之間的往來也監控得十分嚴密。

關於昨晚發生的事,對法蘭西斯而言就像場夢境,他在離開房間之前換了口氣。不是嘆氣,只是為了幫助自己早點甩掉這段不愉快的回憶。他相當清楚自己的定位,除非重新投胎,否則他這輩子是不可能和那個世界的人沾上邊的。





那一晚的事法蘭西斯過沒多久便給忘得一乾二淨,他本來就是個煩惱留不住的人,更何況還是夢一場般的謎題。

熙來攘往的町內穿梭著耽溺享樂的行屍走肉,法蘭西斯走上大街,亞麻色的短髮瀟灑飄動在陽光底下,那雙碧綠色的眼眸看似漫不經心,移動的步伐卻積極地尋覓著下一個獵物。

驀地,一輛玻璃黑得不透光的座車揚塵而來,法蘭西斯只是反射性靠路邊走,未料座車就突然停在他身旁,讓原是過客的他意外成為主角。

法蘭西斯揚起眉毛,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裡看著車窗慢慢落下,看著男人那頭琉金般耀眼的髮色模糊了街景,他故意東張西望。

「又見面了。」男人薄而美的唇角緩緩揚開一絲弧度,那雙蒼藍色的視線正優雅地拋在法蘭西斯身上。

「先生,請問我認識你嗎?」法蘭西斯微微彎下腰道,那不解的表情像是真的忘得乾乾淨淨。

「你的記性好得教我驚訝。」

「嘿,每天跟我睡過的人那麼多,我怎麼可能都記得……」法蘭西斯陪起笑臉把話說得十分委屈,倘若這是一種挑釁的話,那他算是成功捕捉住男人的注意力了。

男人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會讓你慢慢回憶起來的,現在,上車。」移開了眼,前座的隨扈已替法蘭西斯打開後座車門。

「等等,這是要上哪兒去?」法蘭西斯戒備地跳離門邊說道。

「上車,我的時間很寶貴。」

「你時間寶不寶貴關我屁事——」話都還沒說完,法蘭西斯已被隨扈一把塞進車內,他瞪著這名做出當街擄人的行為卻還一臉若無其事的男人不禁瞠目結舌。身子都還沒坐穩,耳邊卻已經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他大叫道:「喂!你這傢伙有沒有搞錯啊!我有說要跟你走嗎!」

「安靜。如果你不想被丟在荒郊野外的話……」薄美的唇角淺淺起伏著,男人雙手環在胸前雙眼冷冷拋向前方,似乎連看他一眼都嫌麻煩。

「遇到不講理的傢伙了!」

儘管滿腔怒氣蓄勢待發,但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也只好勉強按捺下。他知道他們的座車正飛快地駛離塔克索,但依對方那種強硬的作風,他想,就算開口恐怕也是白搭。

偷偷瞥了身旁的金髮男人一眼,今天可看得比那天晚上清楚了。是這張臉沒錯……那濃密得像是洋娃娃一樣的睫毛,還有那雙藍眼睛……立體深邃的五官比他看過的任何一個混血兒都要漂亮,但他今天異常的冷漠,跟那天晚上那個還會跟自己調笑的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似的。

優雅的姿儀,高貴而合身剪裁的衣飾,將他的身材襯托出一種令人相當賞心悅目的勻稱感,然而這種氣質卻也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他轉頭看向窗外,在望見外頭陌生的美景之後,他似乎又忘了適才上車時的彆扭。「先生,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男人似乎沒聽見他說話,只是微微別過頭去像是陷入思考。直到法蘭西斯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遍,他才回過頭來用著那種像是在狩獵般的眼神凝視著他,讓法蘭西斯忍不住背脊發涼。

「去哪兒重要嗎?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嗎?」

法蘭西斯識相地閉上嘴巴,他朝窗外瞧去,只見天上黑壓壓的烏雲正洶湧地聚攏過來,看來是免不了一場大雨了。

每每遇上雨天,他的心情總會莫名其妙跌到谷底,尤其是今天,他更是鬱悶難言。他雙手往口袋裡掏東西,好不容易掏出乾癟的香菸盒,他問也沒問便逕自當起了癮君子。

當然,在他圖痛快之際並不曉得男人轉頭看了他一眼。

香菸裡少量的尼古丁多少舒緩了法蘭西斯緊繃的神經,在塔克索,海洛因、嗎啡、大麻幾乎可以說是普及的民生用品,但他卻從毒海中「全身而退」。

他的「潔身自愛」其實要溯及他的童年時期,目睹養父因毒癮發作而猝死的情景,至今仍在他心中留下一個揮之不去的陰霾。

在塔克索每個人都有麻痺自己的方式,因為沒有誰會去對明天懷抱希望,因此他們得毫無遺憾地把握住每一個今天。

撲天蓋地的雨傾盆而下,遙遠的天際勉強還能聽見幾聲悶雷,當座車穩健地駛入一條兩側以密林為屏的大道之後法蘭西斯也跟著集中了注意力,然而就在他們越來越接近前方的隧道入口之際,他也跟著彈坐起來。

「我…我不去了,讓我下車!」

男人瞥了他一眼,像是不解他的激動從何而來。

「先生,我拜託你停車好嗎?」他甘冒大不諱,扯住身旁男人的衣袖驚慌失措地哀求起來。「先生算我求你了,讓我下車好嗎?」

「理由?」

「被扔在荒郊野外也好,我死都不要去!」

男人用著溫和卻不可抗拒的力道拉開他的手淡淡問了句為什麼,面對那般事不關己的姿態,法蘭西斯頓時火大了起來。

「不為什麼!老子一開始就不想上你這該死的車!我叫你停車沒聽見嗎?」

「停不停還輪不到你來作主。」

「喂!」

「記住,反抗我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

「媽的!」法蘭西斯懊惱地踹了車門一腳,不過於事無補。

隨著出口處微微透來的一點亮光,法蘭西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前提下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

當腦海中浮現對禁忌之地的想像時,聳入雲霄的尖塔已冷硬地映入眼簾,而法蘭西斯正坐在車內,六神無主地對東域的核心城市「亞米斯特」建構最基礎的認知。

打從懂事以來,只聞其名不見其影的「亞米斯特」對他而言是天堂也是吃人的地獄。他不知聽過多少有去無回的故事,唯恐自己也將成為其中之一,這個男人,真的快要把他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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