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氣樓

「程澄，今天下午三點的業務聯繫會你和我一起去開。」

「我嗎？」

「不然還有誰？傻小子……」

果然只有第一個月是蜜月期，第二個月才過了一半，程澄手邊的事已經逐漸多了起來，他的直屬老闆周瑞原似乎是個相當急性子的人，常常一件事情才剛交代完畢，第二樁任務便又馬不停蹄地快遞到他手上，由於業務是個和時間賽跑，卻又得和客戶比耐性的工作，即便內容不若以前當特助時的五花八門，但老實說也挺消耗精神力的，尤其是在跑完一整天堪稱密集幾乎零休息的行程之後。

他剛進公司的時候就知道他這個部門很缺人，可也從未想過連試用期都還沒到的他，居然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直接在一堆資深的理字輩面前登台亮相。

「老周，你們家新人啊？」

「什麼新人？是接班人。」

周瑞原抬著下巴答得很理所當然，跟在他屁股後面的程澄心虛不得了卻又不能當自己老闆的面拆自己老闆的台，只好頻頻點頭示意陪笑。

見老闆一馬當先拉椅子入席，他連忙選定他旁邊的位置坐下，就怕自己要是稍微慢個半拍，將會影響到整場會議的節奏。

當高掛在前台正中央的時鐘走到三點整，偌大的會議室已經冠蓋雲集，趁周瑞原還和其他同僚應酬之際，程澄打開筆電先調出這個月的出貨計畫以預備稍後的質詢，沒想到當他一邊移動滑鼠游標，一邊想拿筆抄寫重點之際，突然一個手滑，原子筆滾到了鄰座的地板上。

他發出一聲小小的懊惱，正想彎腰下去撿的時候，隔壁的好心同事已經幫他撿起來了。

「下次小心點。」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沒什麼。」

過於溫潤而低沉的嗓音讓程澄好奇回過頭去，不看還好，一清楚自己隔壁坐的人是誰，他恨不得當場奪門而出。

「看來周Sir很看重你，這種會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參加的。」

「那我應該說承蒙錯愛嗎？」

「不，你應該說『感謝抬愛』才對。」

程澄白了他一眼，反光的鏡片反而勾起對方的興趣。「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是什麼時候近視的？」

「嗯？」

李宜軒一手托著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他起初還沒會意過來，經他再次提醒之後忽然窘迫地把眼鏡往鼻梁上推。

「我記得你的視力一向很好，是出社會之後才變差的嗎？面試那一天你不是也沒戴眼鏡？」

「我以為這是我的私事，應該和今天的議題沒關係吧？」程澄一心想把注意力拉回到電腦螢幕上，但李宜軒似乎正說到興頭上，落在他臉上的視線灼熱得讓他無處可躲。

「反正會議又還沒開始，純粹當成同事之間的閒聊也不行嗎？」

「我和李Sir沒什麼好聊的。」刻意在鍵盤上遊走的指尖每一個鍵都敲得鏗鏘有力，就像他的聲音所企圖表達的，簡短而有力的拒絕。

然而在李宜軒再起攻防戰之前，已經有人代他發難了。

「怎會沒什麼好聊的？」

「呃、周Sir——」見周瑞原回座，程澄基於禮貌想站起來，卻讓搭在肩膀上的手給重新按了回去。

「程澄，宜軒是我帶進公司的，算起來也是你的學長……欸、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熟沒關係，混久了自然就會熟了，你們年輕人沒事就相約去吃飯打球唱歌什麼的，不是很快活嗎？用不著因為他是經理就把他當長官，他其實大你沒幾歲，還算好相處啦，至少是個有真才實料的人，你可以多向他學學。」

「是啊，誠如老師所言，為官之道在於拍對馬屁，我不就是這麼升上來的。」

「去去去，少在學弟面前胡說八道，別把好好的一張白紙給我染黑了。」要不是中間還隔著一個無辜的程澄，周瑞原很想直接賞他一顆爆栗。

這個臭小子開玩笑從來都不看場合的，雖然覺得好氣又好笑，但眼見會議即將開始他也不好再和他們胡鬧下去，隨便訓斥了他幾句之後便雙手抱胸，讓心情尾隨會議室逐漸暗下的燈一同得到沉澱。

「既然老師都開金口了，我們今後就好好相處吧？」李宜軒不著痕跡地挨近他身邊輕聲道，但程澄卻置若罔聞，還故意側過身子假裝在看投影到前方布幕上的簡報。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被漠視至此他居然還是覺得無所謂。

以前是連背影都不忍賭見，但現在不只背影，甚至是呼吸他都能深刻感受得到，程澄是真的又回到他眼前了，他光是想到這一點嘴角就忍不住揚起微笑。